董慶德和女兒董赫的學琴拉鋸戰

曉紅

董慶德1972年出生于黑龍江的一個偏遠農村，從小就是一名狂熱的音樂愛好者。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與音樂接觸的機會不多，村里偶有走街串巷的二人轉演出，他便趴在戲臺上，目光緊盯著二胡、嗩吶不放。學校教學生們唱歌，他又央求干木工的父親做了個外形差不多的二胡，自己摸索著拉起了《東方紅》。在別的孩子沉迷于嬉戲玩耍時，年幼的董慶德早已與音樂結下了不解之緣。

初中畢業后，董慶德來到遼寧海城加入了一支行走樂隊，一開始只是打打下手，慢慢地便成了樂隊的正式成員，靠音樂謀生。

1998年，董慶德定居寧波，又有了女兒，他給女兒取名“董赫”，與“西方近代音樂之父”巴赫同名，希望女兒和自己一樣愛好音樂，視音樂為生命。事實上，女兒在音樂上的確很有天分。有一次，董慶德約了幾位同道好友到家中小聚，聊得正酣，有人即興用吉他彈奏起來。悅耳的吉他聲頓時吸引了年僅三歲的董赫，小丫頭竟然和著旋律，把一眾來賓的名字當做歌詞唱了進去。大家側耳聽著，調子居然全對上了，一個也沒錯，大家紛紛表示小丫頭在音樂上很有天賦，絕對是個好苗子。董慶德喜滋滋地看著女兒，想起從前只要他一彈鋼琴，女兒就往鋼琴上爬的場景，心里更認同了朋友們的話。

女兒逃避練琴計謀不斷

父親見招拆招化解花招

董赫四歲半時，董慶德開始讓女兒學鋼琴，每天從幼兒園回家的首要任務就是和鋼琴老師練習一個小時。愛音樂是一回事，練琴又是另一回事，正是好動貪玩的年紀，董赫的小屁股怎么也坐不住。學了沒一會兒，機靈的小丫頭為了逃避練琴竟然和董慶德杠上了。“爸爸，我今天特別不舒服，肯定練不了琴了。”董赫的眉毛擰成一團，表情看起來非常痛苦。董慶德一時摸不準真假，忙問：“哪里不舒服？”董赫用手指在身上指來指去，“哪里都不舒服，我好多天都不能練琴了。”董慶德一下明白女兒是在裝病，他俯下身子，也跟女兒演起戲來，“不舒服呀，那咱們少練一會兒，二十分鐘就結束。”董赫眼珠子滴溜一轉，興沖沖地往鋼琴前一坐，草草彈了一段。“這段沒彈好，再來一遍。”董慶德打斷了女兒。董赫氣呼呼地說：“爸爸，我都說了不舒服，我不彈了。”董慶德拿起女兒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說：“沒事，只要手沒受傷就能彈琴。什么時候彈好，咱們什么時候休息。”董赫氣得又是哭鼻子又是跺腳，可董慶德壓根不吃這一套，他靜靜地看著女兒耍賴，不阻止也不妥協，等她自己收場。眼看偷懶無望，董赫只好擦擦眼淚繼續練琴。

裝病沒用，董赫又想到了別的招兒。一天，董赫梗著脖子說什么也不練琴，董慶德耐著性子勸說了半天，小丫頭油鹽不進。董慶德真生氣了，沖女兒吼道：“不行，練琴這事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師父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你一天拖一天，要不了多久就全荒廢了，今天必須給我練！”董赫癱坐在地上哀號：“不練，就不練！”董慶德氣壞了，“你練不練？”董赫一看情況不妙，蹭地從地上爬起來，抓起電話開始撥號，“喂，110嗎？我家有人家暴！”董慶德愣住了，他沒想到小丫頭居然學著電視劇里的橋段報警。只見董赫一邊打電話一邊用余光觀察著爸爸的表情，董慶德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言不發，就站在邊上看。沒一會兒，警察上門了。董赫搶先一步，指著董慶德告狀：“警察叔叔，就是他，我爸爸家暴我、打我。”警察一看報警的是個小丫頭，忍不住笑了。董慶德把女兒拉到警察面前，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來來來，先讓警察叔叔看看你哪兒受傷了，給你驗個傷。”警察把董赫上上下下轉著圈看了一遍，毫發無損。“怎么回事啊？”警察問董慶德。董慶德哭笑不得地解釋了緣由。聽完董慶德的訴苦，警察拍了拍董赫的小腦袋，說：“小丫頭，不練琴可不行，你就是把警察叔叔找來也幫不了你。聽爸爸的話好好練琴，知道嗎？”看著警察叔叔離去的背影，董赫絕望了，看來真沒人能幫她對付爸爸了。練還是不練？董赫的小腦瓜苦惱不已，嘴里發起了牢騷：“唉，練琴這么累，我還不如去流浪呢！”一說到流浪，小丫頭的眼睛又忽閃起來……

一發現女兒離家出走，家里瞬間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都在尋找不知去向的董赫，只有董慶德安坐釣魚臺巋然不動。憑他對女兒的了解以及此前兩人持續不斷的斗智斗勇，董慶德知道這八成又是女兒的計謀，離家出走只是個幌子，小丫頭肯定躲在暗處偷偷觀察呢，而她觀察的唯一對象就是自己。如果他表現得六神無主，那就中計了，往后再想讓她練琴，她一準用這招對付自己，所以他不能慌，要鎮定，他越是鎮定，女兒越覺得無趣，也就自己乖乖出來了。董慶德在腦海里鋪了一張大網，只等著女兒自投羅網。

躲在暗處的董赫看到家里進進出出焦急的身影，心里暗自得意，可是很快這股得意勁便煙消云散了，因為她最想對付的爸爸此刻正端坐在沙發上悠閑地喝著茶，臉上絲毫沒有著急上火的神色。董赫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朝爸爸的方向偷看，看樣子，即便她真走了，爸爸也無動于衷。董赫有點待不住了，她實在沒辦法僵坐在一個地方太久，她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最終，這場拉鋸戰以董慶德的勝利告終。事后，董慶德聽家人說女兒抱怨他太狠，孩子丟了別人都著急就他不急。董慶德哈哈大笑，他估計女兒再也不會用離家出走的辦法威脅自己了。

在練琴這件事上，董赫總能想到各種各樣的辦法與父親對抗，就像牛不喝水強按頭，董慶德按下去，董赫的腦袋又會頂上來。在父女倆你來我往的較量中，董赫一次次試探著董慶德的底線，終于董慶德敗下陣來。

“爸爸，你打死我吧，我不想練琴了。”董赫說。董慶德盯著女兒的小臉仔細看，沒有以往小狐貍似的狡猾樣，女兒是認真的。“你想好了嗎？”董慶德問。董赫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董慶德走到鋼琴邊，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想好了？”董赫還是點頭。董慶德看著女兒，心痛、失望像一浪又一浪的潮水從腳踝慢慢沒過頭頂，讓他不能喘息，他明知道女兒是愛音樂的，明知道女兒天分很高，也明知道女兒的決定是錯的，可他拼盡全力還是不能讓她醒悟。他想跟孩子說：你知道嗎？爸爸的第一件樂器是爺爺用木頭做的;你知道嗎？為了學琴，爸爸像發條一樣沒日沒夜地練習;你知道嗎？爸爸是靠餓肚子才買到屬于自己的鋼琴的。董慶德搖了搖頭，那些“老黃歷”在今天的孩子看來太久遠，全然沒有意義，他越想越心灰意冷，突然一把抓起鋼琴上的樂譜狠狠撕了起來，破碎的紙張就像董慶德破碎的心，洋洋灑灑地拂過董赫受驚嚇的臉。“你以后不用練琴了。”董慶德向女兒做出了“宣判”。

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房間里只留下董慶德練琴的聲音。董赫時常躲在角落里偷看，像一塊頑固的磁鐵，明明被美妙的琴聲吸引，卻執拗地不想被吸過去。董慶德知道女兒的心思，他從不懷疑女兒對音樂的喜愛，對女兒來說，重拾音樂是遲早的事。

主動練琴發現音樂魅力

父女攜手合出音樂專輯

董赫上小學二年級時學校組織文藝匯演，有個同學用鋼琴演奏了一段樂曲，頓時博得了全場喝彩。當時，作為觀眾的董赫被周圍雷鳴般的掌聲包圍，心情非常激動，想著如果自己堅持練琴，肯定也會和臺上的同學一樣厲害。這天放學回家后，董赫主動對爸爸說自己要練琴。“你想好了？”董慶德把當初女兒堅決不練琴時詢問的話又問了一遍。董赫回答：“想好了。”董慶德嚴肅地看著女兒，說：“你要彈琴可以，但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第一，不準像以前一樣跟爸爸談條件;第二，要一直從事這個專業，要學一輩子、練一輩子。你要是能做到這兩個條件咱們就練琴，做不到就不要練。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想好了再回答。”第二天，董赫依然堅持要練琴。

董慶德原以為女兒這回自己主動要練琴，肯定不同以往，然而小丫頭還是不時地耍賴偷懶，要么推遲練琴的時間，要么提早結束練琴，有時候鋼琴老師沒來，她就坐在鋼琴前神游發呆。董慶德訓斥她，她委屈地抗議道：“你看看我們班同學的媽媽，整天都讓孩子玩。”董慶德不以為然地反駁道：“你不要看別人，看看你自己。但凡在某一方面有所建樹的人，一定得耐得住寂寞，因為寂寞背后是強大的自律。”

董赫年幼，董慶德想讓她自律還太困難，必須有人幫她學會自律。為此，董慶德每天都保持著練琴的習慣，不管女兒看見還是沒看見。為了提升琴藝，董慶德還拜上海音樂學院的賀樂老師為師，他將學到老練到老做給女兒看，深信言傳身教的力量。

從小學到高中，在董慶德的強行督促下，董赫的基本功打得非常扎實。但也可能是董慶德逼得太緊，董赫一直覺得自己是被音樂牽著走，沒有享受到其中的樂趣。直到高二時，董赫在一次獨奏時突然有了醍醐灌頂的感覺，原來音樂不是刻板的琴鍵與琴鍵的連接，它是一種自我的突破、釋放和表達。那一刻，董赫才真正沉迷于音樂，也終于理解了爸爸對音樂的癡迷。

2016年，董赫報考了上海音樂學院。考試前一晚，董赫緊張得難以入眠，一遍遍地在鋼琴前練習。這是董慶德第一次看到女兒因為音樂這么緊張，像極了他年輕時首次登臺前的狀態。好在董赫最終以專業課第一的成績順利考取了上海音樂學院爵士鋼琴專業，巧合地也成為了賀樂老師的學生。至此，父女倆又多了一層身份——同門師兄妹。

從寧波到上海兩百多公里的距離，依然阻斷不了董慶德督促女兒練琴。直到有一天，老師告訴他董赫非常勤奮和自律，董慶德才驚覺女兒早已不是需要扶持的小樹苗，她真的長大了。董慶德開始慢慢放手，與此同時，他又萌生了和女兒合出專輯的想法。

2017年初，董慶德開始醞釀專輯。寫作品、找靈感、篩選作品，兩個人不再有父親和女兒的身份限制，也不再有老師和學生的懸殊地位，他們恰如同道摯友般相互探討，給予彼此意見。2018年年末，這張耗時近兩年的專輯《泉中花園》終于制作完成。專輯共收錄了十二首作品，其中董慶德和女兒各自創作了五首，另外兩首《泉》和《花園》則為父女倆共同創作。只需稍一細聽，就能發現董慶德和董赫兩人的不同，一個前衛時尚，一個經典傳統，兩種不同風格的碰撞和融合，就像董慶德和董赫兩個不同時代的人，激烈對抗之后，終于在音樂上達成共識，相互理解。

2018年年末，寧波市文化館舉行了一場特別的原創鋼琴音樂專輯發布會，專輯名叫《泉中花園》，由寧波市“一人一藝”精品文藝團隊阿拉現代樂團傾心打造，寧波市文化館和寧波音樂港共同出品，中國唱片公司正版發行。說其特別是因為專輯主創董慶德和董赫既是一對父女又是同門師兄妹。父女同是鋼琴家，就足以讓人艷羨，師從同門，更是令人嘖嘖稱奇的緣分，然而只有父女倆知道，他們是如何在斗智斗勇中走上音樂這條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