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革
一次小學同學聚會,席間一位馬姓同學聊起一件往事,說來頗為有趣。小的時候,因在一個學習小組的緣故,他常到一位張姓同學家里去做作業。有一回張同學的哥哥在家,馬同學發現對方津津有味地在讀一本厚厚的硬皮書,過會兒趁其不在悄悄拿起一看,書名叫作《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內容自己則全然不懂,頓時讓人肅然起敬。要知道,那時候我們是小學二、三年級,平時看的還是《我們愛科學》、《故事會》一類的居多,地地道道的兒童團。后來得知,張同學的哥哥是一九六六屆初中生,比我們大了整整五屆。
我跟張同學同樣很熟,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想起自己年少時印象深刻的書,巧得很,也有兩本是從張同學處得來的。那時“文革”已經開始,經過“破四舊”“立四新”,所謂“封資修”的東西幾乎蕩然無存。記得當時是去他家閑玩,偶然聽見里屋隱隱傳來一段又一段抑揚頓挫的女聲,是他姐姐。
“你抑郁地卷向前去,永恒的游絲,在你無形的沖擊下,四圍死水般的空間激起了粼粼的光波。”“把積儲的東西委棄在岸上吧,在這深不可測的黑暗之上,向著無限的光明揚帆前進。”“不要再劃了,把船兒拴在樹上。讓我在這陌生的地方憩息,朦朧地躺在星空下面,在這黑暗因手鐲在水罐上敲出叮當的聲音而顫動的地方。”
句子就像優美的音樂旋律一樣飄來,是我從來不曾聽過的天籟之音。
他姐姐把書拿給我看,薄薄的一本,已經褪色的藍色封面上方是一個外國女人的曼妙舞姿,下方寫有三個字:《游思集》。她說寫詩的人叫泰戈爾,是印度的大詩人,非常有名。她是六九屆學生,懂的雖然不及她哥,但比我們還是強多了。
“我能看看么?”我囁嚅著。
“你?”他姐姐二話不說把書收了回去,“還沒看完呢。”
那種沮喪無疑全都寫在我的臉上。
“翻來覆去地都看好幾遍了。”張同學在一旁不滿地撇嘴。
“好詩得反復品味。你不懂。”他姐姐猶豫了一下,“這樣吧,你先看這本。”說罷轉身回屋又拿出一本書。我低頭一看,是一本《普希金文集》,這本書比剛才那本厚多了,封面上有一個長頭發男人的頭像。我不敢再東問西問普希金是做什么的,趕緊把它揣進書包。
“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按時還書,還有就是不許轉借他人。”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復之后,他姐姐還是不放心地又補充一句:“容易出事,知道嗎?”
我如獲至寶一般地回到家里。晚上,我躺在被窩里打開它,偷食禁果一般地讀了起來。
《致大海》、《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茨岡》,用汪洋恣肆來形容它們是恰如其分的,讀著讀著莫名地使人有些感動;而《驛站長》、《村姑小姐》、《暴風雪》似乎又把我帶入另一個遙遠的悲慘世界,尤其是在讀到《射擊》時,那種感覺只能用“震撼”二字來形容。
“我開了一槍,”伯爵繼續說,“謝天謝地,我沒有擊中。那時候西爾維奧開始對我瞄準。……”
讀到這里,我的心也跟著提到嗓子眼,他真的會開槍嗎?
結果,我讀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被早起的外婆這通兒數落。
從此,我記住了普希金,知道了他因自己的作品而不朽,就像他在《紀念碑》一詩中所說的那樣:“我的名聲將傳遍整個偉大的俄羅斯,它現有的一切語言,都會講著我的名字……”
退休以后,閑來無事,某一天靈感突至,何不收藏一些年少時讀過的書呢?借此也可重溫一下兒時的種種。于是乎,腦海里馬上浮現出上述這么幾本,可以說是印象深刻所致吧。而且說干就干,打開電腦就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忙活起來。
經過一番性價比較,本人于2018年7月25日購得圖書的詳情如下:
《游思集》精裝,泰戈爾著,湯永寬譯,新文藝出版社出版,1957年10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價格:十元;《普希金文集》精裝,羅果夫主編,戈寶權負責編輯,時代出版社出版,1947年12月上海初排,1954年1月北京修訂重排,1954年8月第3次印刷,價格:二十元。最后說一句,那本《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也是精裝的),我在工廠時曾和同事借來看過,后來一直就沒還給人家,至今仍像模像樣地和《游思集》、《普希金文集》一起擺在我的書柜里。
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