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們會 越活越摳

上周末生日，跟大姚約好去市中心一起吃飯。大姚是我助理的姐姐，一個大學剛畢業沒幾年的社會新人，我經常在她身上看到七八年前年輕時候自己的影子。二十五六歲女生的煩惱無非就是，減肥不成功，沒有男朋友，錢不夠花。三大煩惱貫穿生活，不過喝一杯奶茶又原地復活了。

大姚說，你別開車了吧，過生日喝一杯。

我想了想，打車來回要二百，不禁揪心地疼痛，出門情不自禁還是開上了車。

到達目的地和大姚會合，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坐地鐵嗎？你怎么那么快？

她臉上浮起一種莫名其妙的笑容，說：哎呀，這天這么熱，我不想坐地鐵了，我打車來的。

多少錢？

八十。

哇，你真舍得花錢。

說這句話是因為我琢磨了下，大姚作為外企員工，收入大概是我的十分之一。

大姚沉默了兩秒鐘，說：可是天真的很熱好嗎？你怎么跟我老板一樣，我老板也問我，你每天怎么上班。

你怎么上班？

打車啊。

對她來說，打車上班好像就是一種最正當的需求，除了一點，早高峰期間總是要排隊，排隊15分鐘以上，有遲到的風險。

我哀嘆了一聲，我怎么這么想不開？過生日還舍不得兩百。

大姚安慰我，我老板比你還省呢，他騎電瓶車上班。

什么？你老板不是大中華區的leader嗎？他騎電瓶車？

對呀，他家就一輛車，他說給老婆開了，你知道的，上海男人……

我一時有點風中凌亂，有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感。幾年前我還經常大罵我媽，不舍得花錢，老是買點便宜東西，喜歡跟著小區里的大媽們，一起去搶購一百塊三條的連衣裙，88塊古鎮特價游，只要哪里送米送油，哪里就有她們的身影。

人的消費習慣，好像跟口味一樣，都是兒時訓練出來的。我有一次跟最后一班地鐵擦肩而過，因為舍不得一百多元的打車費，終于在麥當勞里買了杯咖啡，和朋友一起坐了通宵。

我猜大姚要是聽到這種故事，肯定跟我聽沈女士憶苦思甜一樣，內心肯定在翻白眼：以前這些老皇歷就不要提了。

最挫敗的一層是，我終于也來到了對自己摳，對小孩大方的年紀。像無數個中年人一樣，給小孩掏學費義無反顧，給自己花錢會先想想，有必要嗎？好像也不是很有。

不要瞧不起那些衣著樸素的中年人，他們不是摳，只是沒有了給自己花錢的欲望。

大中華區的leader可以騎電瓶車上班，一個住別墅的朋友某天穿著她的家居外套說，這是我從別人身上買的，你看，是不是喂奶超方便？我看著那件黑乎乎毛茸茸的袍子，重重點了點頭。微博上500多億市值的上市總裁坦白說，現實中的霸道總裁根本不是《歡樂頌》里小包總那樣，穿著定制西服出門扭胯飛媚眼。其實也是一身優衣庫無印良品癱在辦公室里。

我跟大姚在巴黎的時候，一人置辦了一身maxmara大衣，買的時候她在店里像在思考人生大事一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買一件兩萬塊的大衣？好像真的有點太貴了，萬一親生父親不報銷怎么辦？我一邊喝著美麗的導購員送來的香檳，一邊說：不貴不貴，畢竟是maxmara啊。

當時我想，都去法國了，能不買嗎？

回來后小陳說兒子要交一萬多的英語補習班費，我本來心不甘情不愿，心想交一萬多他就能學好。后來看了看身上的大衣，一件大衣小孩能學一年的英語。我到底為什么要買這么貴的大衣？值得嗎？

不值得。

中年人花每一分錢，都會自然而然換算成小孩的補習班錢。一雙鞋兩千，那三雙鞋就是一個高爾夫球營隊；一件真絲襯衫兩千，那四件衣服他就能去趟三亞學沖浪；一條項鏈兩萬多，小孩能買一整個屋子的樂高嘛。

我終于徹底理解了那些只在房和車上花大錢的中年老父老母。

生活的瑣碎徹底擊碎了我們，毛姆寫《月亮與六便士》，說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看到了月亮。

中年人都是忙著撿六便士的人，人生大綱拿出來：能省一分是一分。

我問起大姚的maxmara大衣，她說真的很值，幸虧買了。我想了想我的大衣只出場過兩三次，大部分時間，就跟那個要喂奶的朋友一樣，蓬頭垢面隨便穿穿。

年輕人總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天天都在看著天上的月亮，有人賺到第一個一百萬就買一輛瑪莎拉蒂，有人月入一萬就敢買一只香奈兒，有人畢業就打算環游世界。

就算花光最后一分錢，那又怎么樣？月亮好看就行了。

收房后，我家里來了兩個設計師，差不多資歷，差不多年齡，差不多報價。唯一的差別是，一個剛剛結婚生完小孩，才幾個月大。一個二十大幾，尚未婚配。兩人都有買車的需求，在一起聊起同一款車，剛生完小孩的，斬釘截鐵地說，太貴了。未婚男青年笑嘻嘻說：還可以吧，我打算買了。呵呵，年輕人，你對生活的考驗一無所知。

最終你會摳得像只鐵公雞，甚至會為自己過去的虛榮感到震驚，居然能瞎花這么多錢。

大姚總結發言：那我還沒結婚呢，我不能過得跟你一樣。

但生活，總會把你，一個看月亮的人，逼成撿六便士的。

我希望有人站出來告訴我，他不會，他沒有。

（劉振摘自微信公眾號“和毛利午餐”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