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姥姥

詩秀

走進一家現代家居飾品店，我邊走邊看，想選一些有特色的東西，但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買什么好。突然，一個裝飾櫥窗吸引了我的目光。哦，窗花，久違了！我久久地凝望著這些帶有濃郁鄉土氣息的剪紙藝術品，大幅的有雙龍戲珠、鯉魚躍龍門、喜鵲登枝，小幅的有慶豐年的大肚皮娃娃、憨態可掬的小貓小狗。看著這些窗花，一道亮光劃過我的記憶，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位老人和藹慈祥的面孔，那就是我記憶深處的窗花姥姥！

第一次見到窗花姥姥是在我8歲的時候，那年我母親到醫學院進修，無法照顧我，就把我送回了山東老家。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凍，在這樣的日子，人們都愿意待在家里。有一天，姥姥突然對我說：“走，我們瞧瞧窗花姥姥去，她那屋里可好玩了。”

姥姥領著我向東走，穿過了一條巷子，就來到了窗花姥姥家。一進屋，我立刻被暖暖的熱氣包圍了，過了一陣子，凍麻的身體就舒展開了，全身上下暖烘烘的。窗花姥姥一邊忙著手里的活兒，一邊和我姥姥嘮家常，只見剪刀在窗花姥姥的手中靈巧地飛舞著，紅紙也隨著剪刀的飛舞而上下翻轉跳躍。不過幾分鐘，窗花姥姥就完成了她的“藝術品”，攤開后，一對提著燈籠鬧元宵的金童玉女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的眼前，我想當時我的眼睛一定是睜得大得不能再大了。窗花姥姥看到我又驚又喜的樣子，顯得也很開心，不停地說：“閨女要是稀罕，姥姥教你！”

后來，有事沒事我總往窗花姥姥的屋里鉆，如果吃飯時間我還沒回家，姥姥準知道我在哪里，所以她也不急，她知道窗花姥姥不會讓我餓著。那是一位世上最善良的老人。我也試著學習剪窗花，但始終沒能剪出像樣的東西，但這并不妨礙窗花姥姥家成為我的樂園。我喜歡窗花姥姥手里變出的美麗的窗花，也喜歡窗花姥姥暖暖的微笑和滿屋子來討花樣或是來玩耍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嘰嘰喳喳的，很是熱鬧，冬天再嚴寒也不覺得冷了。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窗花姥姥家只有她一個人，而不像我們家有姨姨有舅舅。后來我才知道，窗花姥姥的丈夫在抗日戰爭中被日本人打死了，新婚不到一年的窗花姥姥一直守寡至今。姥姥說：“我們海陽是地雷戰的重點區，我和你窗花姥姥都埋過地雷，窗花姥姥當初還是埋地雷的能手哩，那雙手巧啊，做什么都像樣。”窗花姥姥的生活來源，除了生產隊給的基本口糧，平時就靠給別人做些手工活賺點零花錢度日，日子過得貧困而艱難。可是窗花姥姥從來都是樂呵呵的，村里人都說幾十年也沒見窗花姥姥和誰紅過臉。在我和窗花姥姥相處的日子里，我從窗花姥姥臉上讀出的只有慈愛與善良，從沒看到過悲傷與抱怨。

3年后，我離開老家，回到了父母的身邊。臨走時，姥姥帶我去向窗花姥姥辭行，窗花姥姥送了我一幅窗花，是一只展翅飛翔的燕子。窗花姥姥一邊用手抹著眼睛一邊說：“我們的閨女要飛了，不會忘了窗花姥姥吧！”

姥姥忙說：“不會不會，忘了誰也不會忘了窗花姥姥，這孩子喜歡你的窗花，常念叨著你，比對我這個親姥姥還親呢！”

聽了姥姥的話，看到窗花姥姥紅紅的眼圈，我想走了后再難見到窗花姥姥和她剪的窗花，小嘴一咧，大哭起來。窗花姥姥急了，忙說：“看姥姥老糊涂了，這是好事，還惹閨女傷心，別哭，以后記得回來看看姥姥，姥姥等著你啊！”

由于種種原因，我一直沒能再回去，窗花姥姥送我的這幅燕子展翅圖，我小心翼翼地夾在課本里，一直帶在身邊，伴我度過孤獨而充滿幻想的少女時代。后來在一次搬家中我忘了放在哪本書中，再也找不著了……每當我看到窗花，就會憶起故鄉千里冰封的雪白世界、流螢飛舞的仲夏之夜、冰雪消融樹木染綠的春天以及低矮土屋里的窗花姥姥和她對生活永不抱怨的樂觀精神，讓我在面對生活的挫折與苦難時，仍能面帶微笑，仍能對美好的東西有著不懈的追求與熱愛。

在今天看來，窗花姥姥應該可以稱得上民間藝術家，可是那時并沒有人冠以她這樣的稱呼，她也從未想過向外界索取什么，她只是默默地把美帶到這個世界，把美撒進普通人的心里。窗花姥姥，您知道嗎，我沒能向您學會剪窗花，卻向您學會了怎樣面對生活，面對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