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丹江流域生態環境保護調查

杜尚儒

數據顯示，陜南三市境內漢江、丹江多年平均入庫水量占丹江口水庫多年平均入庫水量的70%。若以目前丹江口庫區蓄水量290億立方米計算，其中來自陜南商洛市丹江及其支流和境內部分漢江支流貢獻水量達50多億立方米，占庫區蓄水量17.2%。

這17.2%的背后，是商洛市一區六縣253萬人的守護和奉獻。“一江清水供京津”既是政治任務，更是民生工程。

保護丹江是政治任務

作家賈平凹最有名的一句廣告語是“秦嶺最美是商洛”。“秦嶺最美”的商洛市，孕育了兩條著名的河流，一條是匯入黃河的南洛河，另一條就是被商洛人視為母親河的丹江。

312國道自東向西至小商塬村（1407公里處）向右駛出，便進入省道101。當地人都知道，省道101是原來的老國道，也是歷史上著名的商於古道必經路段。這段公路基本上與丹江在山間并行盤繞。溯丹江而上數公里至閔家河村，向右駛入鄉間公路，繼續前行約5公里，道路盡頭為一自然村，名叫石牛村。村頭有一水潭，兩條細流源源不斷地注入，溢出的潭水順山勢一路流下，形成一條小河。

商洛市商州區生態環境局的工作人員介紹說，這就是丹江的源頭標志。但地理上精確的源頭還在上游鳳凰山南麓山坡上，徒步十幾分鐘便可到達。那里有一處泉眼，匯入石牛村水潭的涓涓細流正是從這里涌出。

從石牛村流出的這條河，在當地叫閔家河。閔家河至黑龍口與其他支流匯合。丹江流向大致呈西北-東南向，流經商洛市商州區、丹鳳縣和商南縣，在商南縣湘河鎮月亮灣流入河南省境內。丹江干流經河南省淅川縣流入湖北丹江口市區北，與漢江匯合。

資料表明，丹江是長江水系一級支流漢江的支流，是漢江在秦嶺南坡最大的一條支流，也是漢江最長的支流。丹江干流全長390余公里，其中在陜西境內的河段長249.6公里。因此，商洛市是國家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重要的水源涵養區和水質保障區。

商洛市生態環境局黨組成員、副局長楊衛說，多年來，商洛為保護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水源，為保證“一江清水供京津”做出了重要貢獻。

商洛市生態環境局副局長張輝用專業數據介紹了商洛市近年來水污染防治工作的成效。據介紹，近年來，商洛全市水環境質量持續穩定，境內丹江、洛河、銀花河、金錢河、乾佑河等10條主要河流20個監測斷面水質全部達到功能區標準，丹江出省斷面水質達到國家地表水Ⅱ類標準，9個城市飲用水水源保護區水質100%達標，城市水環境質量連續三年位居陜西省前列。

商洛市山青水綠天藍生態美的背后，是商洛市堅決打贏“青山、碧水、凈土、藍天”四大保衛戰的決心和不懈努力。楊衛介紹說，近年來，商洛市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生態環境，像對待生命一樣對待生態環境，把“一江清水供京津”作為一項政治任務，以“寧可不要發展，也要護好水源”的政治姿態，鐵腕治理，全力保護，重拳執法，嚴格監管，確保丹江出境水質持續穩定達標。

商洛市南水北調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由市長擔任，常務副市長和分管副市長任副組長，成員為11個重點部門和相關的6個縣區“一把手”。商洛市委、市政府把落實《丹江口庫區及上游地區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十三五”規劃》作為水源地保護的重要舉措，全面啟動了丹江等流域污染防治工作四年行動計劃（2017-2020），制定了丹江流域水環境污染防治實施方案和考核辦法，建立了沿線縣區、鎮辦、村組“河長”負責制、聯席會議制、水質月通報等制度，逐級簽訂目標責任書，并納入年度目標責任考核，全市上下“一條心、一盤棋”。

近年來，商洛市累計重點實施了8大類162個污染防治項目，完成造林34.5萬畝，治理水土流失702平方公里，2018年市區空氣質量優良天數達到331天，持續位居全省第一。

利國利民的民生工程

我們在閔家河上游的調查中發現，這里地處秦嶺南坡，景色與秦嶺以北迥然不同。時值深秋初冬之際，河道兩旁的翠竹依然郁郁蔥蔥，生機盎然。閔家河沿線的村莊道路干凈整潔，居民房前屋后和村口不時能看到擺放整齊、造型漂亮的垃圾箱，有的村子在路口建了垃圾臺。

石牛村70歲的劉春義老人介紹說，村里五六年前就有了垃圾臺、垃圾桶，有專人負責清運垃圾。石牛村和下游的梁坪村、里程村三個自然村，同屬閔家河行政村，共有1300多口人。過去，梁坪村的農家樂很有名氣，有“商州秦嶺客家第一村”之稱。但現在不能隨便搞農家樂了，特別是靠近水源的地方，河道、村里的衛生有人專門管，村民們也都明白，家門口這水是要送到北京的。

50歲的李君山是閔家河下游胡村段的河長。他告訴筆者，河長制自2018年開始實行，他是2019年7月接任的。胡村段河道全程大約4里路，他的日常工作是負責這一段河道的環境衛生，察看河提修復情況等。河道由專人管理后，兩岸臟亂差的現象明顯改善，河道沿線村莊的人居環境也好了許多，村民素質也提高了，不再隨便亂扔垃圾，大部分人能自覺維護河道和村子的環境衛生。李君山說，胡村有1408口人，全村有11個垃圾箱，每天一到兩次集中清運，集中處理。

丹江流經的商洛市商州區城區段，河堤整治、河道生態環境也有了很大改善。西起商鞅廣場，東到東龍山，昔日河灘荒地上建起來的丹江公園已成為城鄉居民休閑健身游玩的樂園。而位于丹江及其支流板橋河河谷地段的丹江源國家濕地公園建設也已初見成效，這是一處集河流、庫塘濕地為一體的綜合性濕地公園，涉及麻街、城關、大趙峪、劉灣、楊峪河等7個鎮辦共27個行政村，規劃建設期為2013-2020年，分三期建設。該項目完全建成后，將具有保護生物多樣性、防洪蓄水、增加城市水源、調節和改善區域氣候、降解污染物、凈化水質和美化環境等多種生態服務功能，也可成為天然科學大課堂和生態博物館。

丹鳳縣棣花鎮是丹江岸邊的名鎮，近年來因建成國家4A級旅游景區棣花古鎮而引起關注。棣花鎮老街69歲的雷姓居民說，家鄉的名氣越來越大了，家鄉的環境面貌也越來越好了。在景區附近，還修建了污水處理廠，將收集到的生活污水經無害化處理后再排入丹江，這在過去都是沒有的。他說棣花古鎮丹江邊的千畝荷塘過去就是上好的水田，種水稻，也種荷花，地下有泉水，旱季也引丹江水澆灌，只是沒有今天種植的面積這么大。雷先生坦言，今日的丹江和泉水，無論是水質還是水量，都不及兒時那么好。不過，他相信環境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商洛市商南縣試馬鎮過去畜禽養殖戶眾多，但污染物處理配套設施不完善，嚴重影響周邊人居環境。據該縣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副檢察長王志剛介紹，經過實地調查，檢察院行使監督、公益訴訟等職能，及時督促相關職能部門加大監管力度，關閉了一批污染嚴重的養殖場，促成建設了宋家莊荷花池，并且對該鎮畜牧養殖污水進行收集、處理及回收利用，既能維持荷花景觀，也對生態環境起到了凈化作用，實現了經濟效益、社會效益、生態效益三兼顧。

商洛市生態環境局的資料表明，2018年該市累計整治“散亂污”企業411戶，劃定畜禽禁養區2015平方公里，整治“大棚房”問題16起，新增高標準農田4.16萬畝、高效節水灌溉面積3.31萬畝。全市21.34萬人脫貧，389個貧困村退出。

保護丹江的困難與建議

楊衛是2019年3月才調到商洛市生態環境局工作的，此前，他在市南水北調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任專職副主任，因此對南水北調工程水源地保護工作非常熟悉。他說，盡管商洛市南水北調水源保護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工作中還存在一些困難和問題，主要包括三個方面：

一是生態保護與加快發展矛盾突出。為了涵養水源，改善水質，商洛限制了有關產業發展，生態保護代價巨大。據楊衛介紹，2011年以來，商洛市累計關閉化工、礦山、食品等企業78家，每年工業產值減少約50億元，財政減收4到5億元，群眾減收約3億元，并且年均減收幅度仍在加大。

二是治污項目資金缺口大。到2020年，全市擬建污水設施估算總投資約136億元（需建52個鎮辦、34個村、457個移民安置點、7個3A級以上景區的污水處理廠，配套管網1258公里），垃圾設施估算總投資22.8億元（需建62座垃圾轉運站等）。這些時間要求都很緊迫，任務重，壓力大。

三是垃圾污水項目運營成本高。已建成的垃圾、污水處理設施無法實現保本經營，每年市、縣兩級財政補貼垃圾、污水處理費就達5000多萬元，極大地加重了地方財政負擔。

為此，楊衛在不同場合也提出過自己的意見和建議：

一是取消地方配套。“十三五”期間，南水北調中線水源區保護的資金來源比例是，中央資金80%，省市縣配套20%。楊偉認為，商洛市所轄7個縣區都是國定貧困縣，2018年全市地方財政收入21.83億元，財政總支出242.95億元，財政資金自給率僅有8.9%，地方配套很難足額落實。因而建議國家取消地方配套。

二是加大生態補償。因生態保護直接導致商洛市每年經濟損失高達58億元，其中年減少各類稅收收入約8億元，并且年均減收幅度仍有加大趨勢。就農民收入來講，農民每年減少收入1000多元，2018年商洛市農民人均純收入9112元（家庭經營占23%），脫貧攻堅同步小康任重道遠。丹江口庫區每年通過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向北方調水95億立方米以上，陜南三市貢獻了約70%（商洛17.2%）的水量，若按將受水區的水資源稅返還給水源區作為補償（目前京津地區征收水資源稅0.4元/立方米），受水區每年應給陜西補償26.6億元（商洛4.58億元）。目前天津每年對口協作資金陜西僅得到3億元（商洛不足1億元）。楊衛建議，國家應加大生態補償資金力度，提高天津市對口協作資金額度。

據商洛市生態環境局另一位副局長張輝介紹，2014年以來，中省五年投入商洛市污染防治、農村環境治理資金4億多元，與商洛市每年9億元的現實需求差距很大，嚴重增加了地方政府的債務負擔。而且，中央水污染防治專項資金的斷檔，讓商洛市多個污染治理項目由于缺乏資金難以實施，一些建成的項目也因經費保障不到位，難以正常運行。據介紹，中央水污染防治專項資金在2015年支持商洛市6000萬元、2018年支持2200萬元之后，再沒有安排。

三是加強技術指導。目前，商洛市污水處理成本為每噸1.2元（征收污水處理費0.6元），處理垃圾成本為每噸105元。市區每天產生近200噸垃圾，商洛市丹江流域重點鎮垃圾污水設施還沒有全覆蓋，污水管網建設嚴重滯后，管網覆蓋率低，不能做到污水應收盡收，污水直排或雨污合流問題比較突出，影響了南水北調水質保護，必須采用新技術、新工藝降低成本。因而，建議國家有關方面加強水質保護的技術指導。

專家學者熱議丹江保護

筆者在調查中了解到，一些專家學者近年來致力于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研究和思考，相關研究成果應該引起有關方面的重視。

商洛學院校長劉建林教授在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商洛水源地的保護和補償機制等方面做了很多調研工作，提出適應商洛水源地的生態修復模式，也提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應給予商洛水源地保護和補償的科學依據，以及保護和補償的方式、方法、內容與資金管理運行模式等。劉建林教授從水源地保護補償、扶貧開發項目補償、產業結構調整補償和民眾生活水平提升補償四個方面測算出商洛水源地保護補償費用應為每年7.965億元，扶貧開發項目補償費用為每年1.2億元，產業結構調整補償費用為每年2.32億元，民眾生活水平提升補償費用為每年4.023億元，共計每年15.508億元。

劉建林教授認為，商洛自然資源尤以礦產、中藥、旅游等資源最為豐富，隨著國家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關天經濟圈的建立，以及多年積蓄的力量準備，商洛正步入發展快車道。豐富的水資源為商洛的經濟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但為了保證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供水安全，實現綠色水源，急需構建適應丹江流域商洛水源地的水土保持生態修復方式方法，商洛水源地的水資源保護任務光榮而艱巨。

“保護是一種犧牲，保護意味著付出，保護要有代價。商洛水源地水資源保護需要調整產業結構，需要進行開發移民，需要進行生態修復建設，需要開展水土保持，需要改變民眾傳統生活方式，需要變粗放型生產方式為集約型生產方式。這無疑給商洛經濟社會的發展和民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帶來機遇的同時，增加了許多制約條件和阻力。”劉建林在報告中寫道。

正如商洛學院副教授張雁在她的報告中說的那樣，隨著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陸續開展和運行，我國有學者發現在開發利用南方水資源的過程中改變了水源地的生態環境，打破了生態平衡，而且南水北調工程對生態與環境的負面影響主要集中在水源地，水源地生態環境問題將會嚴重制約南水北調工程的可持續發展，水源地生態環境建設與保護已經成為當前研究的一個熱點問題。

張雁在調研中指出，商洛水源地地處秦巴山區，山高坡陡，涂層淺薄，地質構造復雜，滑坡、泥石流等重力活躍，坡耕地量大面廣，降雨充沛且時空分布不均，加之不合理的人為活動，導致區內水土流失嚴重;水土流失產生的大量泥沙在淹沒農田的同時，作為載體吸附和攜帶化肥、農藥、土壤養分直接進入河道污染水質，造成面源污染，水土流失導致生態環境惡化，植被減少，大大降低了水源地涵養的能力;社會發展相對滯后。而且已有學者指出，到2019年商洛水源地的最大可供水量為24.47億立方米，將會小于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每年從商洛地區調出24.6億立方米的水量。商洛水源地也會出現水資源短缺問題，同時由于水量減少，商洛水源地環境污染可能加重。商洛作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主要水源地之一，其生態環境治理及保護工作成效直接關系到南水北調中線工程供水安全。

張雁認為，商洛是南水北調中線典型水源地，其水土保持、生態環境建設與保護是我國生態環境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商洛水源地本身是一個典型的“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土石山區，人均坡度在25度以下的耕地只有0.053畝（35.35平方米），遠低于全國的0.093畝（62.03平方米）。而且耕地質量不高，耕地后備資源不足，再加上城鎮化發展占用基本農田，人地矛盾突出，土地生態環境壓力將不斷增大。

劉建林教授在調查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建議。他說，商洛作為革命老區，有著自覺奉獻和服務于全國解放和發展的光榮傳統。南水北調中線工程作為國家宏觀經濟發展和和諧社會建設的重大舉措，商洛社會各界有著積極支持和投入該項工程建設的勇氣和責任。但京津地區通過南水北調使用的水資源除了工程的直接成本，還包含商洛水源地民眾的勞動價值投入。商洛水源地水資源保護單靠商洛民眾的“政治覺悟”以“無償、義務、犧牲”的方式不足以支持該項事業的可持續發展。而從國家相關政策法規及行政區劃分運行方式上，黨和政府也應通過確立水資源調用的保護與補償，支持受水區對輸水區勞動價值的承認。這種保護和補償，既是對受水區接受水源區水資源的保障性投入，也是對調用的水資源所附著的勞動成果的回饋。

（本文采寫中引用和參考了劉建林的《跨流域調水工程補償機制研究——以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商洛水源為例》、張雁的《南水北調（中線）商洛水源地生態環境建設與保護》等著作，特此聲明并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