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累贅為盔甲

■ 周 辛

腳很痛，腳趾被鞋尖頂著，走了很久的路，早已被磨得不成樣子。

“媽，真的疼啊，我不想見學姐了。”我可憐兮兮道。

“這時候又叫腳疼！誰讓你不聽我的話，把腳硬塞進這么短的鞋子！”她的語氣很沖，顯然對我今天不肯換鞋的做法惱怒不已。

我一直以來都憎恨自己這雙長達三十九碼的腳，身高不過一米五幾，武大郎的身材，卻偏偏有雙武松的腳。我為此自卑，連到學校的時候也瞞著媽媽，離開家就換上另一雙三十七碼的鞋掩藏住這雙腳。

“你難不成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就因為自己的腳長了點，就非得自己瞧不起自己嗎？”媽媽一開始是真生氣的，每次外出要走動的時候，她總會勒令我換上既長又寬卻舒適的鞋子，我都會答應，今天卻為了一個有些崇拜但全然陌生的人委屈自己。

“你是真不穿？”臨出發前，媽媽再三問道，她的語氣已經很生氣了。

我有些膽怯，但想想今天要見的是我最崇拜的——中考成績高得令人咋舌的學姐，我想把自己所有的不足掩蓋，以一種完美的姿態呈現在她面前。所以第一次忤逆了媽媽。

“我怎么可以讓學姐看到我和身體極為不般配的腳呢？”我還是對我的腳耿耿于懷。

“好！你不換就不換，到時候叫累叫疼你可別來找我！”

于是一路上，媽媽一直冷著臉，對我愛理不理，想必對我已失望至極。我后悔，卻不肯拉下臉來認錯。

最后見著了媽媽介紹給我的學姐，學姐也只是對我微微笑了笑，當她聽到自己的老師打趣女兒為了見她一雙大腳硬生生被自己擠短的時候，她又配合似的在一秒之內切換成不解的表情，然后說一聲——“這要改啊”，就沒再做出什么表示，又和自己老師攀談起其他的話題了。

我愣了一陣，才意識對方根本不在意。她對于我的一雙大腳，對有人為了她而委屈自己的做法也許有過一瞬間的驚愕或感動，但在下一秒，這些情緒便會消失，畢竟于她而言，這只是生活中發生的一個瞬間的小事。

我猛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我一直以來羞于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腳，并為此飽受小了的鞋子的折磨，卻未曾想過，我這樣做的意義究竟是什么？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我豁然開朗，憑什么我要對自己一雙別人并不重視的腳委屈自己？媽媽自始而終在意的只是我這個人，她并不因為我的長腳而減少她對我的情感，別人亦是，他們在乎我這個人，而不在乎我身上這個小小的不足。

那么我對于自己這雙腳的小心翼翼，可不就是庸人自擾？誰身上沒有點缺陷，他們不都照樣活得高高興興嗎？一味地糾結自己天生的不足，還不如用這些心思去充盈自己，長其他方面的本事。

新的一天，我坐在教室里，而腳上，穿的是一雙長且寬的鞋子。

“喲！換新鞋啦？”同桌打趣，“你這腳長得倒是蠻快的。”

“那當然，我的身體和我的智商一樣，過幾天自己就會蹭蹭往上漲。”

“把你美的！”

我大笑：“可不是！”

我想起以往我在說笑的時候總下意識低頭看自己那雙被小鞋子掩蓋住的大腳，有時故意把腳往后挪，做完動作再抬起頭時，連笑意都少了一分。

現在我可以伸長腿，把去除了小鞋子掩蓋的腳無所顧慮地、舒適地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下。我已經知道，所有自己不敢觸碰只敢小心翼翼的黑暗，只有把它晾曬在白天里，才可以把累贅變成身上的厚重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