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在電影中,去遠方的旅行總是伴隨著各種奇遇,仿佛推開了一扇生銹的門,看到了新世界;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大部分人恐怕連與旅伴相談甚歡的機會都沒有。區(qū)別在哪兒呢?我的朋友小蘇說,因為電影中的人從不帶著笨重的硬殼行李箱出門,當然,他們也不會穿著需要熨燙的硬領襯衫出門。
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就為充滿驚喜與奇遇的旅行提供了一個典范。火車上偶然相識的一對青年男女,男主角突發(fā)奇想,邀請女主角在他的漫游地逗留24小時,他們一同行走、聊天、喝酒,說著自己的過往與對未來的憧憬。這時就顯出法國女生與美國男生都是旅行高手的一面來:女主角只帶了一個軟質(zhì)的小行李袋,男主角背著一個雙肩背包,火車站最小的行李寄存柜都可輕輕松松裝下它們。正因為男女主人公都是輕裝出行,都不為行李所累,這部對白多、很深情的電影才誕生了。如果女主角帶著最大號的奢侈品牌行李箱、吹風機與折疊熨衣板出門,還會跟著男主角下車嗎?觀眾還有望看到陌生人之間最微妙的試探與靠攏嗎?
越是旅行高手,就越明白自己要什么。小蘇就是那類短途出差只帶一瓶乳液、一條長裙的女子。每次出差,她都把僅有的兩三件換洗的衣服整整齊齊卷好,放進上班時用的大號手提袋,再放入手提電腦,竟然還有富余的空間。于是她再帶上一套旅行茶具,從家中的普洱茶餅上敲下一角,包好帶上。

一次偶然的旅途中,她邀請對座那個一路與父母頂嘴的半大小子喝茶。她鄭重地用保溫杯打來開水,燙杯、沏茶。也許是她長年在外企工作而形成的說一不二的氣勢鎮(zhèn)住了那孩子,也許是因為那孩子也急于擺脫父母的嘮叨從而享受片刻寧靜,他端起杯子遲疑地喝了一口,苦澀讓他皺起了眉。然而,當他勉強下咽之后,那股意外涌現(xiàn)的回甘,讓他長滿青春痘的桀驁不馴的臉舒展開來。小蘇反復地沏茶,與那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品嘗每一泡茶水微妙的不同。她的緘默與和氣,反而讓少年產(chǎn)生了興趣。
少年問她這是要到哪里去,為何出門在外不帶行李箱,卻要帶茶具。小蘇笑一笑說,曾經(jīng),她一年的差旅時間超過180天,每次拎著大行李箱上下地鐵站的臺階,排長隊過安檢時,都會有一種自由生活被剝奪的怨憤。“后來呢,我想,嘗試把出差當作一次快樂的郊游會如何?我只要帶著一個拎包或雙肩包出門。包里帶上一本我喜歡的書,這趟旅行也許就不會成為折磨了。”
小蘇在高鐵的點餐頁面上點了藍莓蛋撻,與萍水相逢的孩子一同佐茶。她還把自己正在看的書《故宮的文物之美》送給即將下車的男孩。
真正的差旅高手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就撥動了萍水相逢的旅人的心弦。某一天,當那個少年再看到飛馳而過的火車,再看到一個楓葉色的真皮拎包,再看到小巧玲瓏的茶具映襯著某個女子的長發(fā),那點陌生人所給予的善意,那點不傷自尊的啟發(fā),又會隨回憶而至,在心湖上泛起陣陣漣漪。
(松 風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9年第38期,〔馬來西亞〕Tang Yau Hoong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