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敢老

王梓

母親四十歲生的我。休完產假母親就去上班了，我是喝奶粉長大的。

我十歲，母親已五十歲。我參加了拉丁舞興趣班，每周四、周五放學時母親就候在校門口，然后帶著我坐公共汽車去市中心的舞蹈班上課，中途還要轉一次車，來回一趟要三個小時，晚飯吃不好不算，作業更是來不及做，我焦躁得想要放棄。有一天，母親突然買回一輛電單車，父親很是擔心：“都這歲數了，你又沒騎過電單車，再帶個孩子能行嗎？”母親騎上車說：“練一練就能行，我就不信我還騎不了這小小的電單車？”看她故意挺直的僵硬的背影，我和父親都笑不出來。后來母親果真騎著電單車接送我，整整五年，風雨無阻。

我十五歲，母親退休了。她讓父親去舊貨市場淘了一臺縫紉機，翻出舊褲子，拆了又縫好，練習了無數遍，然后讓我在一張紙上寫好“換拉鏈”三個大字，星期天就在橋頭大樹下擺起了攤。母親的老朋友看到了跟她調侃：“你個老財迷，退休了還要再就業！”母親放下剪刀笑著說：“我不像你那么忙，有外孫、孫子要帶。我現在還算年輕，成天閑在家里，像話嗎？”

有一次活多，母親回來得晚，我去幫她收攤。一個在等褲子的老婦人跟她聊天：“你孫女這么大啦，福氣這么好還勞碌啥？我等孫子上中學了也就跳舞、健身、享受生活去了。”我聽了臉上火辣辣的，拉著母親的手說：“媽，以后您還是做個家庭婦女吧！”母親抱歉地看著我，很認真地說：“我還年輕，要是閑在家里，我這手藝不就浪費了？”我看著她已經長出褐色斑點的臉，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很快我讀初三了。為了幫我節省時間，母親又開始用電單車接送我。每天我起床前母親就已買好了菜，等我洗漱完，她已備好早飯。我吃早飯，她就幫我收拾書包，然后喝幾口稀飯就送我去上學。送完我后，她趕緊回家把早上的殘羹冷炙一熱，用保溫瓶裝了帶上，匆匆出攤。下午收了攤，她先回家做好飯菜，再騎車到學校接我。飯做早了怕涼，做遲了怕我等，而她總能精確安排好時間，讓我一回家就能吃到熱菜熱飯。也似乎只有這樣馬不停蹄地忙碌，母親才能掩飾她的焦慮，平衡她的內心。我知道，母親這一年比任何一個年輕的母親都賣力。

后來，我的作業越來越多，直到深夜才能做完，母親從來沒有比我早睡，除了日日翻新的水果點心，母親還常常為我兌好洗腳水，備好水杯，擠好牙膏，幫我省了不少時間……許多年輕母親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許多年輕母親做不到的，她也做到了。

期末考完試，要放暑假了，本來父親說好來接我的，但后來又讓班主任轉告我自己回家，我這才知道母親前一周住院做了息肉切除手術，現在還沒出院。我找到病房的時候，母親在跟護士爭取：“我體質一向很好，不可能發燒，你再幫我量一次吧，我今天真的要回家了。”護士搖搖頭走出來。我看到穿著病號服的母親更瘦了，尤其讓我心疼的是她的白發又多了，將她襯得越發憔悴。看見我，母親做出狀態很好的樣子說：“正好你來，和我一起找醫生去，把我當病老太了不是？”我制止了她，低聲而嚴肅地對她說：“您年輕，您體質好，還想趕回去給我做晚飯是不是？再不聽醫生的話，明天后天都走不成。”“你就放寬心多觀察一天吧，我已經訂了快餐。”父親也勸她。

我何嘗不知道，十幾年來，母親一直逼著自己年輕，好給我更好的生活，好給我同樣年輕的母愛;十幾年來，母親一直不敢老，為的是給我自尊，為的是讓我安心。

拿什么回報您呢，我已不年輕的母親？

◆浙江寧波市鄞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