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漁王

高巧林

1

我常常帶著神秘感與好奇心站在河岸上，一眨不眨地看著黑漁王家的漁船。

記不得從哪天起，我和秋喜等小伙伴各自從家里拿出大人們使用過的魚鉤、魚叉、趕網、絲罾等工具，學著黑漁王的樣，也去河邊捕魚。結果呢，無論我們如何賣力，如何舍得花時間，如何賠上一堆堆魚餌，到頭來只是得到幾條連貓咪也會嫌棄的小魚。

“河里的魚都被沒兒沒女的黑漁王捕走了，所以……”秋喜找著原因說。

“沒錯。”我完全贊同秋喜的說法。

一天，我們又去河邊煞有介事地捕魚時，黑漁王家的漁船照例晃晃悠悠地駛進我們的視線。

“三二一，開始！”秋喜念著“倒計時”口令。

“黑漁王，大壞蛋！”我們一齊張嘴，使足力氣謾罵。

“打！”秋喜再次下令。

“噼啪、噼啪……”我們一齊出手，將預先準備好的一大堆硬泥丸子呼啦啦砸向黑漁王和他家的漁船。

2

早晨，爸爸媽媽和姐姐去地里忙夏收夏種了，兩個哥哥上學去了，秋喜他們也上學去了。

照理說，我也到了上學年齡，但家里拿不出學費。我一個人待在家里倍感孤獨與空虛，決定下河游泳去。

正游得起勁時，我的右腳冷不丁纏到了水草莖樣的羈絆物，怎么也甩不掉。

“水草怎么會長在河水半腰里？”我這樣想過后，立即停止游泳，讓身體后仰在水面上，把右腳抬起來。一看，纏在腳踝間的竟是棕黑色的魚鉤線。我知道我只需順著魚鉤線，往前或往后，扯藤摸瓜一般搜尋，就一定會收獲被麥鉤子撐住了的魚。

我的目光在水面上做180度扭動后發現，整條河道里見不到黑漁王家的漁船。

“快動手！”我命令自己。“潑剌——”才搜尋到第二枚麥鉤子，就有一條大鯽魚扯著麥鉤子躍出水面。驚喜間，我一邊穩住身體，一邊伸手去抓大鯽魚。大鯽魚似乎有意識地圍著我的腳，不停地胡穿亂繞，直至讓魚鉤線緊緊地纏住我的雙腳。

我掙扎不成，欲走不能。最后，只得不停地嗆水，一點點地往下沉。

“救命！”我在綠幽幽、涼瑟瑟的河水里張嘴大呼，只是，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河水越來越涼，越來越深，我的知覺越來越模糊。等我重新生出意識時，我的耳邊縈繞著非常粗大的嗓門聲，我那被河水飽裹的大肚皮正一顛一簸地趴在哪個硬邦邦、圓溜溜的物體上。那個粗大嗓門是黑漁王的。

3

爸爸帶著疑問，一遍遍地問我：“你在河里好好地游泳，怎么會纏上麥鉤線的？”

我支支吾吾，就是不愿說出“偷魚”這個丟人臉面的細節。

最后，爸爸從雞窩里抓出一只大公雞，要我一起去一趟西邊河灣里感謝黑漁王救了我。很快，我們與正要去我家的拎著滿滿一籃子鮮活魚的黑漁王在半路相遇。那天爸爸和黑漁王借著叮叮當當的碰杯聲和一句句相見恨晚的話語，正兒八經地交上了朋友。

立秋半月后的一個傍晚，黑漁王又來我家了。這次，他帶來的禮品特別多，除了滿滿一竹籃魚，還有一大堆橘子、甘蔗、紅菱、紙糖和好幾件新衣服。

夜里，我在半睡半醒間隱約聽到，爸爸和媽媽正在床上嘰里咕嚕說話。

“我們生了一大堆孩子，阿四過不了好日子，還不如讓他來個跳出龍門交好運。”

“明天黑漁王會把阿四頭帶走？”

…………

我越聽越緊張，越聽越害怕。最后，禁不住從被窩里探出頭，沖著爸爸媽媽大呼一聲：“我不跟黑漁王走！”

第二天早晨，當我在媽媽的幫助下試穿黑漁王給的新衣褲時，門外傳來黑漁王的大嗓門：“阿四頭起床了沒有？”

“哦，早就起床了。”爸爸回話。

媽媽拉著我的手，一邊把我領到黑漁王跟前，一邊要我管黑漁王叫“爸爸”。

天哪，我哪里叫得出口？

“別太為難孩子，以后慢慢會習慣的。”黑漁王一邊打圓場，一邊從媽媽手里接過我的手。

4

我含著淚水跨上漁船后，黑漁王立即解纜，點篙。

站在河岸上向我頻頻揮手的，除了爸爸媽媽姐姐哥哥，還有秋喜他們。

不久，黑漁王讓我背著一只鵝黃色的新書包，走進一所漁村小學。

一天早上，黑漁王來送我時，被老師叫住。老師對黑漁王說：“你家孩子總是臉色蒼白，精神恍惚，有沒有毛病？”

黑漁王等了等，說：“毛病是沒有的，只是……”

我在一邊聽著，心里既難受又氣憤。那天下午的課，我沒有集中思想聽講，也沒有好好寫作業。我鼓足勇氣，沿著教室背后的小路，向著湖對岸進發。

跌跌撞撞走到周家村時，已是夜深人靜時分。我躡手躡腳趨近家門。突然，身后響起噔噔的腳步聲。我驚乍乍扭過頭去，循聲一看，黑漁王猶如一尊高大的石雕，一動不動地站在離我十來米遠的星光里。

“吱嘎——”門開了。我一頭撲進媽媽的懷抱。

第二天早晨，媽媽開門時驚訝地發現，家門口放著一只鵝黃色的書包。

書包里存著我使用過的課本和文具，存著一個寫著一行文字的小字條和一張張供我繼續念書的人民幣。

焦糖摘自《讀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