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探微
□本刊立場
提到鄉村,你會想到什么?是“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棲半掩扉”的田園景致?還是偌大一個村莊,只剩下“386199”(指婦女、兒童、老人)群體、只有過年過節時,才有一絲熱鬧氣息的凋敝景象?或者,你能否想到第三種場景:昔日扛著蛇皮袋去城里打工的年輕人,提著行李箱重返鄉村,一個個充滿干勁的背影,讓鄉村重新變得忙碌起來……
這三種場景,可以說不同程度存在于當下的中國。在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又日新月異的中國,鄉村的面貌也經歷了多重蛻變:從前人氣興旺的鄉村,因為大批青壯勞力進城變得日益空心化。中央一號文件的支持、自上而下的推動,又讓鄉村這個一度窮困、閉塞、落后的地方,重新變得有吸引力。
從鄉村奔向城市的人們轉了個身,從城市回流鄉村,他們的“一去一回”,給家鄉帶來了更多希望。
安徽肥西縣花崗鎮大黃村的村民王金貴,至今還記得父親每年春季去打工時留下的那個背影。父親是泥瓦匠,每年都會去上海打工,“小的時候,我對我爸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年過年前他會帶著玩具回來看我。”
王金貴用了一個“看”字。沒有成年的時候,父親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月一次的電話,過年時的新衣服、新玩具以及看到他試卷沒及格時高高揚起的巴掌。父親在城里干了一輩子,臨到老了,佝僂著身子,又回到了鄉村。
王金貴的父親,是改革開放初期最早走出農田、進城務工的一批農民。他們在城市里打工,把攢下的錢帶回家,也把自己的退路留在了家鄉。最早進城務工的農民,大多對自己的人生道路有相似的規劃:年輕時,進城務工掙錢,干不動了,返鄉養老。哪怕他們的兒女很多在城里扎了根、落了腳,接他們過去“享清福”,也有很多人念念不忘故土,希望能夠落葉歸根。他們把青春奉獻給了城市,把最后的時光留給家鄉。對故土的眷戀、對鄉村生活的習慣,最終牽引著他們完成了人生“后半程”的返鄉之路。
而王金貴則和父親的選擇不一樣。今年36歲的他在進城務工18年后,選擇了返鄉就業。他在家門口開了一家農家樂:“掙的錢比城里少一點,但能照顧老人、孩子,我覺得挺值。”王金貴自己作為留守兒童長大,他不希望兒子還是留守兒童。前幾年他的家鄉被評為安徽省首批美麗鄉村示范村,來鄉村旅游的城里人多了,村里很多家開起了農家樂,搞起了農場采摘。王金貴和妻子一商量,兩人揣著積蓄,鼓起創業的勇氣,一起返回了家鄉。
作為新一代的農民,更多“王金貴”把返鄉安排到了人生的“前半場”。
這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鄉村的大環境變了。2017年12月,中央農村工作會議首次提出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道路,讓農業成為有奔頭的產業,讓農民成為有吸引力的職業,讓農村成為安居樂業的美麗家園。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給日漸凋敝的鄉村注入了一劑發展的強心針。
近幾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不斷釋放出扶植返鄉創業的利好。尤其是農村土地確權改革、美麗鄉村建設、脫貧攻堅等一系列重大舉措,讓現在農村的面貌煥然一新,不僅為鄉村振興打下牢固的基礎,也涌現出更多創業就業的機遇。鄉村大環境的變化,給想返鄉的青年們創造了良好的環境,讓他們在家門口也能有事做、有錢掙。
另一個促使“王金貴”們返鄉的力量來自家庭。過去,夫妻雙方去城里打工,把年幼的孩子留在家中給老人照顧是鄉村家庭生活的常態。夫妻雙方分離、父母與子女分離造成了一系列家庭問題,往往掙了錢卻顧不上家。
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大特色就是“家庭本位”,家是最小的國,國是最大的家,家國思想根植在每個人的心中。尤其是在城鄉兩端游走的鄉村青年,他們因為缺乏身份上的認同感,在內心更需要家庭生活帶來的溫暖和歸屬感,更希望過上安穩的小日子。在家門口就業,上能照顧雙親,下能教育子女,是很多青年農民的內心訴求。所以,當鄉村有了更多就業機會時,在城里打拼的他們,更愿意選擇回歸家鄉、回歸家庭。
農業農村部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底,我國各類返鄉下鄉創新創業人員累計達780萬,“田秀才”“土專家”“鄉創客”等本鄉創新創業人員達3100多萬。返鄉的人多了,曾經寂靜的鄉村重新熱鬧了起來,“返鄉一代”,也給鄉村帶來了更多變化——
緩解鄉村人才流失,讓“空心化”的鄉村重獲生機。
不可否認,我國鄉村正面臨著“空心化”的危機:農村人口大量向城鎮轉移,首先造成了鄉村人口的空心化問題。人口的空心化繼而又引發了土地、產業、服務、文化和公共設施的空心化,農村呈現出衰落與凋敝的景象。
解決好鄉村“空心化”的問題,關鍵在人。讓我們來看看正走在返鄉路上的一代人,和老一代返鄉者不同,他們有著更加積極昂揚的精神面貌:他們有的是從城里畢業的大學生,見識過外面世界的繁華與精彩,最終將回報家鄉的情懷落在了腳下;有的是在外務工的農民工,在城市工作中鍛煉出一身過硬的本領,擁有了更深厚的人生閱歷,最終帶著一身本事,返鄉創業……
這么一批有理想、有技術、有情懷的中青年返回家鄉,能夠很好緩解鄉村的人才流失問題。他們的回歸,讓“空心化”的鄉村一掃往日的凋敝之氣,重新變成“希望的田野”。
帶動家鄉脫貧致富,促進鄉村可持續發展。
鄉村對老一代的返鄉者而言,是一個安度晚年的歸宿,對新一代的返鄉者而言,是一個安居的樂土,更是一個創業就業的平臺。新一代的返鄉者們,懷揣著在家門口致富、造福家鄉的夢想而來,他們把城里的新興產業也帶回了鄉村,推動了鄉村經濟的發展。
“互聯網+”的快車讓農產品插上網絡的翅膀,飛向全國各地甚至海內外;休閑農業和鄉村旅游產業不僅滿足了城里人親近自然的愿望,也讓家鄉的水常清、山常綠;直播、短視頻產業將家鄉的美景、美食、美好生活傳播到每一個向往“詩和遠方”的人們眼前,在線秀“美麗”的同時還掙到了真金白銀……
調查顯示,現階段青年返鄉從事第一、二、三產業的占比分別為27.12%、22.78%、50.09%,也就是說,新一代的返鄉者們大多瞄準了第三產業發力。第三產業以現代服務業為主,具有污染小、促就業、可持續等優點,它也是融合性強的產業,能夠帶動其他產業的發展。新一代的返鄉者們初步摸索出以第三產業為突破口,拉動鄉村第一、二產業共同發展的思路,為帶領家鄉人民脫貧致富做出了行之有效的探索。
“我們村正在搞鄉村旅游,好山好水吸引了大批游客。游客來了之后,要體驗采摘、垂釣等農業項目,還要帶回很多深加工過的農產品,第一、二產業都被盤活了。”云南雙江自治縣景亢村的村民趙明明說。作為返鄉青年之一,她在村里開起了第一個“眾籌農場”,城市居民只需要出一定的“眾籌資金”,就能吃到農場里種植的有機農產品,節假日,他們還會親自來看看“自家的地”,整個村莊有了人流量,很多產業都有了發展需求。
傳播現代文明理念,推動鄉風鄉俗的改善。
新一代的返鄉者,他們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多年,在城市現代文明中受到了熏陶,已經具備了基本的文明素養。他們的回歸,也給家鄉帶來了觀念上的革新,他們猶如一股清新的春風,吹散了鄉村部分陳腐、落后的思想,推動了鄉民觀念的與時俱進。
不可否認,作為行政區劃的末梢,鄉村有其閉塞、落后的一面,返回家鄉的青年們,把更為先進的文化生活方式、鄉村治理觀念帶了回來,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鄉村“固執”的外殼。
他們更具有現代的思維理念,更注重自身對他人的影響,也對鄉村的人際關系、生活方式和習慣有自己的看法。在回流鄉村創業的實踐過程中,他們會將城市先進的規則、文明的理念、優秀的文化帶回鄉村,從而改善鄉村的陳規陋習,推動鄉村文明的建設。
他們擁有更強的民主法治、公平正義、有序參與等現代意識,他們以新的觀念和思維帶動著村民們共同參與鄉村治理事務,從而推動基層治理朝著民主化、現代化和法治化的方向轉變。
除了給家鄉帶來可喜的變化,新一代的返鄉者也通過創業就業、帶領鄉親們致富實現了自身價值,能夠兼顧家庭的他們,也享受到了一家人團圓的溫暖與幸福。
2019年11月舉行的全國新農民新技術創業創新論壇上,農業農村部部長韓長賦表示,黨的十八大以來,農民工返鄉創業,工商企業入鄉創業,大學生“創客”、農村能人在鄉創業風生水起,農村創業創新正煥發出勃勃生機。
和每年離開家鄉、去城市的打工大潮相比,返鄉一代的身影尚顯得有些單薄,但我們能感受到這股涓涓細流背后涌動的力量。如何吸引更多“農民工二代”乃至“城市創客”、企業家們向鄉村流動,如何形成人才下鄉、能人留鄉的良性局面?我們認為,可以從這些方面多下功夫——
要素聚鄉,完善鄉村就業、生活環境,讓返鄉者們在廣闊天地中施展拳腳。
國家發展改革委員會就業司巡視員哈增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返鄉創業形勢整體向好的今天,我們也要看到,返鄉創業確實存在著一些痛點難點問題,比如建設用地、融資、產業配套等。這些關鍵的生產要素將直接影響鄉村就業、創業環境,決定著返鄉者們今后的事業發展。
國家、地方對這些“硬骨頭”已經提出了一系列解決措施:比如針對用地難問題,將進一步放活農村集體建設用地,盤活閑置宅基地農房、“四荒地”等資源,努力滿足鄉村產業振興用地需求;針對融資難問題,將推動擴大農村資產抵押范圍,發揮好農業信貸擔保體系作用,加大融資擔保、貸款貼息力度,撬動更多金融資本投入鄉村。
除了生產要素,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和生活要素也要跟上。相比鄉村,城市為什么有持續的吸引力?因為城市有完善的醫療、教育、社會公共服務體系和娛樂設施,能夠滿足人們的生產、生活的多重需要。
新一代的返鄉者上有老、下有小,老人需要有好的醫療條件,孩子需要接受良好的教育,只有解決了這兩個核心訴求,他們才更愿意留在家鄉。在武漢打拼多年,回青海老家投資農場的李悅榮,原本遲遲下不了回家開展養殖業的決心,直到當地承諾,會讓他的一雙兒女去縣里上最好的學校。“我希望能為家鄉做點事,但如果孩子會因此受到影響,我可能就會選擇捐款捐物,而不是自己返鄉創業了。”
產業下鄉,結合鄉村特點,因地制宜發展相關產業,形成產業集群,吸納更多人返鄉。
栽好梧桐樹,引來金鳳凰。限于資金、經驗、生產要素等各方面條件的制約,返鄉一代的創業就業呈現出規模較小、分布較為零散的特點,要想吸引更多人回鄉就業,需要成規模、成氣候的產業集群和產業鏈。
地方政府應積極筑巢引鳳,鼓勵社會資本、外來資本在鄉村布局,牽頭去辦農民“辦不了、辦不好、辦了不合算”的產業,把收益更多留在鄉村;多辦鏈條長、農民參與度高的產業,把就業崗位更多留給農民。
以福建下黨村為例,這個小山村盛產茶葉,過去,村里沒有自己的茶葉加工廠,一家一戶零散種茶,茶農只能等茶商上門統一收購茶葉,價格由別人說了算。為了破解這一困境,下黨村通過“公司+合作社+農戶”合作的方式,由當地政府牽頭,辦起了“定制茶園”產業。全村整合了原來一家一戶的零散茶園,推出600畝扶貧定制茶園,新的產業崛起了,吸引了從下黨村走出的年輕人紛紛返鄉,加入到振興家鄉的隊伍中來。
此外,在返鄉者回鄉后,還應加強對他們的產業指導和培訓,讓返鄉者們能夠更好把握市場方向,成為致富“帶頭人”。
返鄉創業,空有想法和激情是遠遠不夠的。返鄉者們需要對鄉村產業的整體布局和發展趨勢有深入認識,對鄉村產業對接的市場有更宏觀和全面的了解,對新的信息和技能有更高的敏感度。這些僅靠返鄉者們“單槍匹馬”去摸索是遠遠不夠的,更需要社會、企業、政府等多方面形成合力,成為返鄉者們的“智囊團”。
很多地方政府正積極行動,為返鄉一代提供“智力支持”,但有些培訓存在著在課程設計中并沒有充分考慮到培訓對象的實際需要,提供的培訓課程脫離實際,培訓對象對課程不感興趣等情況,從而大大影響了培訓效果。有專家建議,培訓的方式可以更接地氣,把“課堂”搬到田間地頭,搬到辦公現場,讓創業者們真正能夠從中受益。
“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煙在新建的住房上飄蕩,小河在美麗的村莊旁流淌……”當年,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唱出了鄉村的美麗與豐饒。如今,當越來越多的返鄉一代回歸鄉村,當他們帶回的新產業、新事物、新觀念在家鄉扎下根,我們發現,鄉村再次成為了“希望的田野”。
在新時代返鄉一代的努力下,鄉村正以更加興旺、更加開放、更加現代的面貌,迎接著更多人在這片廣闊天地上筑夢安居,大有作為。我們希望,返鄉者們灑下的一滴滴汗水終將匯聚成汪洋大海,返鄉者們播下的一顆顆種子終將結出豐碩的果實,一個個返鄉者在返鄉途中找到更多同伴,他們將形成一股浪潮,推動整個鄉村走向全面振興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