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玲
(長治學院,山西 長治 046011)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歷史上自春秋戰國以后,又一次分裂與戰亂時期,不同的是,在北方各政權的割據與戰亂中,首次出現了少數民族政權統治中原的局面,歷史上稱之為“五胡亂華”。與春秋戰國時的百家爭鳴一樣,在文化形態上出現了域外與中原、少數民族與漢族,以及周邊國家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對于隸屬于這一上層建筑的藝術形態“音樂”來說,更是吸收、融合、變化、發展的重要時期。
分析北魏音樂中融入的重要元素,必須了解北魏政權在不同時期所處的核心地理位置,以及該地區音樂的特點和成分,還應該注意到,不同時期統治者對于外來音樂的態度。北魏是由原居于今黑龍江、嫩江流域,及大興安嶺附近的游牧民族鮮卑族建立。在北魏政權統治期間,曾有三座城市作為它的政治中心存在,即立國之初的盛樂(據考證位于今內蒙古自治區和林格爾縣之北)、正式建都的平城(今山西大同)、遷都后的洛陽。這三座城市不同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北魏音樂的不同元素構成。
首先,北魏政權建立之初,鮮卑族所在居住地,是原匈奴居民的故地。此時,匈奴雖大部西遷或東移,但仍有少部分留下來,與鮮卑族融合,并采取聯姻的方式,維持政權的穩固。這種政治上的聯合,也應促成文化的融合。原匈奴的民族音樂,必將通過留存下來的匈奴先民,融入到鮮卑民族的音樂中來,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古老的《敕勒歌》曾在那時,傳唱于和居融合的匈奴與鮮卑兩族,更甚至說作為游牧民族固有的,馬背上的鼓吹樂形式,也是當時重要音樂元素的一部分,但可考證的史料已不多。
其次,北魏定都平城以后,政治上開始了一系列的擴張,與西域地區有了交往。在對待西域民族的音樂文化上,北魏統治者是開明的,采取兼收并用的態度。自北魏太武帝通西域后,到孝文帝遷都之前,北魏統治區域以有大量的西域胡人和胡樂。其中傳入、占主導地位的西域音樂主要有龜茲樂、安國樂和疏勒樂。
最后,在對待漢族傳統音樂元素的態度上,北魏是積極的,更自孝文帝遷都洛陽而達到高潮。作為少數民族政權,北魏統治者始終保持對漢文化的接納和吸收,堅持重置禮樂,可因戰火和動蕩,大部分禮樂以失傳或消亡。漢民族音樂出現斷層,所保存與吸收的漢族音樂元素更是有限,這也為隋唐時期雅樂的衰落和燕樂的興盛作了鋪墊。
在了解了北魏音樂可能融入的重要音樂元素后,通過具體的歷史時間,對這些音樂元素的傳入和融合做斷代。
公元396年到公元534年間,是北魏政權的統治時期,其中有三次重要的歷史事件:公元396年道武帝拓跋珪在牛川自稱代王,定都盛樂,同年四月,改稱魏王,398年正式定國號為“魏”,遷都平城;439年,太武帝拓跋燾統一北方;493年孝文帝拓跋宏遷都洛陽。現將北魏音樂發展的時期,按照重要的紀年及事件,劃分為三個時期,進行展開說明。
這一時期,以北魏建立初---公元435年,北魏太武帝獲“秦漢樂”為界,進行劃分。
《魏書·樂志》載:“世祖破赫連昌,獲古雅樂,及平涼州,得其伶人,器服,并擇而存之。”在北魏建立之初,統治者們的首要任務是鞏固自己的封建政權,所以,會效仿漢族統治者,利用雅樂來達到正統。而北魏統治者中,最早與中原傳統的音樂形式接觸過的,是北魏始祖神元黃帝拓跋力微。
另據《隋書·音樂志中》載:“魏氏來自云朔,肇有諸華,樂操土風,未移其俗。至道武帝皇始元年,破慕容寶于中山,獲晉樂器,不知采用,皆委棄之。天興初,吏部郎鄧彥海奏上廟樂,創作宮懸,而鐘管不備。樂章既闕,雜以《簸邏迥》歌。初用《八佾》,作《皇始》之舞。”是說北魏初期,仍沿襲鮮卑族人的習俗,由于本身文化差異的影響,對于漢族雅樂,并不十分感興趣。到公元398年,在太祖道武帝拓跋珪平定中山,得到一些漢族雅樂器,不知采用,到天興元年才命吏部郎鄧彥海恢復雅樂,但由于所留樂器、樂人、樂章的缺失,恢復后的雅樂以不再是漢以前的面貌,其中還夾雜著其他民族的音樂。也就是說“諸帝意在經營,不以聲律為務,古樂音制,罕復傳習,舊工更盡,聲曲多亡”。
從以上記載可看出,北魏統治者在政權建立初,對于恢復漢族雅樂,并用于鞏固政權,是積極的,但因所獲得漢族音樂元素較少,并沒有達到雅樂在宮廷音樂中的作用。
公元435年—公元493年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前,是北魏音樂漢化和吸收西域音樂的重要時期,以太武帝獲得“秦漢樂”為始,此后龜茲樂、安國樂、疏勒樂也相繼傳入。可以說,對于北魏音樂中融入西域“胡樂”的考究,是對魏晉南北朝時期,西域音樂形態傳入中原的支流研究。
1.融入的西涼樂
《隋書:音樂志中》載,“至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遜之擊,賓嘉大禮,皆雜用焉。此聲所興,蓋苻堅之末,呂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樂,因又改變,雜以秦聲,所謂“秦漢樂”也。”太武帝拓跋燾于公元439年,平定河西,從匈奴人的北涼政權(今甘肅張掖一帶)那里得到了西涼樂的前身“秦漢樂”(西涼樂在隋唐樂部中稱為國伎),由于古代甘肅一帶,是漢族音樂與西域音樂的匯合之處,西涼樂則是融合漢族中原音樂與西域龜茲音樂發展而來。
2.融入的龜茲樂
龜茲樂傳入中原的時間約為公元386的前秦時期,“龜茲者,起自呂光滅龜茲,因得其聲。呂氏亡,其樂分散,后魏平中原,復獲之。”也就是《魏書·樂志》記載的太武帝拓跋燾“后通西域,又以悅般國歌舞設于樂署”。
古龜茲國位于今新疆庫車一帶,與其它西域音樂相比,龜茲樂早在傳入中原前,就已經是融合中亞、西亞音樂形式的產物,也正因它兼容并收的特點,使得它自傳入到隋唐時期,是對中原音樂影響最深的西域音樂形態。
龜茲音樂元素多樣,這與龜茲統治者的對外政策是分不開的。西域各綠洲中龜茲最先在中國正史中出現,公元前二世紀末,漢武帝派李廣利進攻今烏茲別克斯坦費爾干納盆地的大宛,漢朝軍隊便途徑龜茲。①由于沙漠綠洲環境的優越性,龜茲不別于其他好戰的馬背上的少數民族,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它總是審時度勢的依附于周邊強國,這種政治上的依附,便造成了文化上的融合。在音樂上的表現有兩個事件可以說明:一是北周時期,隨著突厥阿史那公主的陪嫁樂隊來到中原的龜茲樂人蘇祗婆;二是龜茲樂在隋代已經加入漢族的笙、簫、笛作為樂部的樂器為證。
因此可推斷,由于龜茲樂善于融合吸收其他民族音樂要素的特點,讓吸收龜茲樂的北魏音樂中,也存在了被龜茲樂吸收的中亞、西亞等地區的音樂形式。
3.融入的疏勒樂和安國樂
關于疏勒樂和安國樂的傳入,是在公元436年魏太武帝時期,據記載,武帝曾派遣使20人出使西域,帶回疏勒和安國的樂伎。
疏勒在今新疆喀什和疏勒一帶,疏勒樂“起自后魏平馮氏及通西域,因得其伎。后漸繁會其聲,以列于太樂。”與現今的地理位置對照來看,疏勒樂的傳入則是當時新疆地區音樂形式的傳入。
安國在今烏茲別克斯坦的布哈拉一帶,其音樂形式以當時中亞西亞地區的音樂為主。安國,是粟特“昭武九姓”中的安姓家族,粟特人原在今撒馬爾罕一帶,善經商,昭武九姓則是其九個重要的家族,善音樂,因此在隋唐樂部、樂人中,來自于這九個姓氏的人不少。可以說,安國音樂代表了當時中亞音樂在北魏的正式傳播。
北魏政權的鼎盛時期,是魏孝文帝493年遷都洛陽后的一百多年間,也是北魏漢化的重要時期。《魏書·樂志》載:“高祖孝文皇帝承太平之緒,篡無為之運,帝圖既遠,王度惟新。太和中命故中書監高閭草創古樂,”孝文帝主張漢化,他對于漢族禮樂制度持有肯定態度,認為它對鞏固政權統治有幫助,因此多次命人將禮樂制度進行改進和恢復,但是“卒無洞曉聲律者,樂部不能立,其事彌缺。”更是在還未實施禮樂孝文帝就逝世,而負責禮樂改進事務的高閭也在不久后去世,北魏的禮樂建立就此結束。
除此之外,這一時期也是西域音樂在北魏流傳的高潮時期。據《洛陽珈藍記》載:“自蔥嶺以西至大秦,百國千城,莫不歡附。胡商販客,日奔塞下。所謂盡天地之區,已樂中國風土,因而宅者,不可勝數。是以附化之民,萬有余家。”更據唐代《通典》載:“自宣武已后,始愛胡聲,”由于北魏統治者自身出自少數民族,其在對待西域胡人、胡商、胡樂的態度更是開明開放的,這讓遷都后的洛陽稱為融合了西域民俗、文化的都城,也為西域樂人提供了可以進行音樂傳播的基礎。
由此可知,這一時期的北魏音樂發展仍然以繼續恢復漢民族的禮樂和與西域少數民族音樂融合為主,不同的是,禮樂的繼續發展受到歷史斷層的影響,無法恢復;而少數民族音樂則隨著不斷的融合,有了更廣闊的平臺。
綜上所述,在北魏政權統治的不同時期,中原音樂與西域音樂融合發展的形態和速度是不同的,但這兩種音樂形態卻貫穿于北魏音樂的始終,相比較而言,西域音樂的元素更甚于中原音樂元素,存在于北魏音樂中。自東漢末年地方割據紛爭,到隋統一中原的200多年間,西域音樂像流水一樣,以不同支流的形式流入,最終在隋唐時匯總為河流,達到高峰。這段時間內,西域音樂的陸續傳入,在北方不同政權的交替下,各自交流和融合,讓它們在中原大的環境下,不失自身風格的繼續發展著,最終成為隋唐燕樂的重要樂部和組成部分。
有關于北魏音樂的研究,目前主要以云岡石窟樂舞及音樂窟為依據進行,本文是以北魏政權變更為主線的音樂元素史料考證,則是依據漢民族音樂和“絲綢之路”上傳入的音樂,與北魏音樂相結合的研究,是交叉了絲綢之路音樂的融合、發展研究。
注釋:
① 芮樂偉,韓森 著.張湛 譯.絲綢之路新史[M].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