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榮蘇園（組詩）

◎蘇建斌

在蘇園

一

這世上

除了土地和水，還有什么

不可以舍棄。土生情，一草一木

都是感激。

春來了。

風從四面八方吹

椿榆的枝條瑟瑟作響，灰喜鵲的

叫聲，不緊不慢

一堆柴禾浴火重生

青煙繚繞。由濃轉淡的飄曳

勝過哲學。

回到故園

心又找到了歸宿。

二

重復的詞語像一堆

燃盡的爐灰，又像翻來覆去的泥土

在故園，我看到叢林尖端的山鴉雀

時兒聚集，時兒高飛

天空是飛禽的土地。

土地是草木的命和我的歸宿。

天空不長草木，只長白云和飛鳥

故園不收留過客，收留我。

在故園，我像春天的草

無論陰晴冷暖，都踏踏實實。

三

一盤小石磨遺棄在墻角。

不知道在誰的手上，它停止了轉動

我也感覺不到它曾經的溫熱

哦。轉動的時光，時光深處的生活

一塊斧鑿的條石斷成了兩截

有人會疼。而我目睹了它悲劇的結局

堅如磐石的毀滅。世事無常

我能說些什么呢。我甚至

不能說出愛恨。我用心靈清洗它們

身上的灰塵。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們開口

敘述那些陳年舊事，不論對錯

四

我相信泥土燒成的磚瓦具有生命。

置于何地，雕砌成任何形狀都沉默不語。

像世世代代的狗守著柴扉，不說愛

也不說疼，用孤獨贏得尊嚴

詩人雷霆想到了冰凌自蘇園的

屋檐消融。一場大雪便在春風里盛開。

蘇醒的泥土渴望甘霖。就讓這場雪慢慢地

融化吧。融去春光里的最后一點寒

雪后我回到了蘇園。依照母親

生前的囑咐，依時晨起，灑掃庭院。

一寸一寸地掃，細致地掃。掃出小路

掃出一個家庭生活的干凈，簡單

五

這些建筑的殘跡比人懂得更多

母親走了。她生前講過的話像斷裂的石碑

字字清晰。我在殘跡與母親之間

盡力找尋一個家族的嬗變和離合悲歡

庭室的地基還在，上房的白灰墻還在

角門通往打谷場，左側是青磚砌的菜窖

菜窖的左側便是一溜上房。母親講過

上房里邊擺放著十三個大立柜。后來變賣的

剩二個了。這二個成色殘次

我在殘磚片瓦間回到了古代

驚奇的發現，磚與磚粘結的部分

有白色的石灰，有更加牢固的藍色的石灰

哦，家園。家園不是一代人的家園

有人做磚瓦，有人做棟梁。想憑一己之力

盡力守護著這個家族的秘密

六

院落空空，草樹依舊

誰留下了一磚一瓦，誰又把聲息悄悄地

帶走。塵世間走一遭，爭榮夸耀活一回

大大小小的榮耀之后，誰把德行凝結成了磚瓦

誰又把傳世的榮譽，留在了院落

而今我回到這個院落

除雜草，種棵樹，謹遵祖訓

我栽下的不是花草樹木，是德。我收獲的

不是鳥語花香，是榮。像先祖們那樣

世道輪回，廣種德行。不取財貨，種德儲榮。

七

杏花要開了。

在蘇園，春風是新的滄桑。

在殘損的土墻下面，我看杏花的蓓蕾

怎樣把一個冬天的嚴寒，消化的紅肥綠瘦，

怎樣把燦爛的生命，托付給歲月

任雨打風吹

一世的好名聲

是這么來的嗎？南來北往的風

盡管吹。吹不皺的歲月，吹不老的日子

人間芳菲。

八

閉上眼睛也能體會到從頭到腳的安寧

莊嚴的照壁，始終諦聽著叩響柴扉的聲音

走在青磚上，母親隔著窗戶喚著乳名

久違了。人間的親情是一把銹跡斑斑的老鎖

鎖住了兒女，鑰匙攥在母親的手心

這世間的事情，再熟悉也會覺得陌生

再親密的話語也會類同。唯有家，家中的氣息

才會讓人返老還童。才會在困了倦了

覺悟了的時候，永遠有一雙盼望的眼神

耕作在蘇園

一

我自愿放棄所有的聲音

因為把心掏出來，這個世界也不回應

我在自家的院子里追思父母弟妹

他們才是最親最疼的人

我還在自家的園子里

栽種蔬果，播下各式各樣的種子

打小我就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土地的品質要終生仰望

我熱愛這個人的世界

我有多愛，就有多失望

像我等待了很久很久的春天

意想不到，一場大雪接著一場大雪

二

鍬耙撅斧，用最原始的工具耕種

愛惜每一株從泥土里冒出嫩芽的植物

來到世上這么多年，從來沒有

這么認真地體會過，生命要倍加珍惜

我也讀懂了土地與生活的關系

唇齒相依，勿忘初心，勿忘來去

大美無言，大愛無聲。人間至美

需要所有的根須抓緊泥土，才會有

拔節的風韻。春去了是一種美麗

秋來了是一種幸福。四季輪回

春夏秋冬，都將深入心靈。不求稱頌

不爭恩寵，風來雨去，恬淡一生

三

把田地里的碎石雜物

翻揀出來，扔掉。像忘掉了

世間的一些過往。春天的眼睛是明亮的

她寬容，健壯，一遍又一遍地

撫摸這深的淺的，人間

櫛風沐雨，許多事情

都已水落石出。想想那些事情

那些值得掂量的事情，全憑自己完成

噢，錦上添花的人間，如果偶然想到了我

應當是一些愉悅的事情

四

感佩泥土，把世間所有的事

都攬在了懷中，好的不好的

聲音讓給種子，色彩讓給花朵

世間的榮辱給山高水長

植物才是干凈的。它們用生命

凝聚陽光雨露。從種子到果實

從感恩到回饋，風雨中的每一天

它們都不曾背棄

是種子抓緊了泥土，還是泥土

離不開種子。這世間沒有什么

比泥土更包容，也沒有什么

比植物更干凈

德榮蘇園

在這個院落長大，幾十年過去了

殘損的依舊殘損，破敗的依舊破敗

我并不痛惜那些散落在人間的

珍財奇貨，也不留戀祖上的富貴榮華

人世間，我知道用眼睛看到的

永遠無法替代經歷的，包括一磚一瓦

幾十年后回蘇園，我從一磚一瓦做起

用心拭去歲月的塵埃，尋找先祖的遺志

一代又一代人打理過的日子，怎樣

在平淡的時光中，閃現出賴以承繼的光輝

怎樣過好每一天，不求光宗耀祖

不求偉功偉績，悅人悅己，心安理得

做人的品德要一生躬下身來耕耘

世間的榮譽，要一塊磚一片瓦儲積

今天，從忻州從原平到來的友人們

一大半有賴祖先的功德。這就是我畢生

找尋的榮光，心有千千，我做好一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