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比天大

◎趙志廣

肖林老家鬧災荒，娘拉著他逃荒要飯，成天挨餓受凍，為了活命，把他送給了一個過路的草臺班子。

那年，肖林剛九歲，瘦得皮包骨頭，沒個人樣，班主一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說啥也不留，娘拉著肖林一個勁兒磕頭，班主心一軟，才留下了他。

肖林人雖小，可有眼力勁兒，腿腳勤快，叫干啥干啥，不吃白飯。

班主姓張，有個閨女，叫曉茹，和肖林年紀相仿，得知肖林吃不飽肚子，常把自己碗里的飯分給他。張班主知道后，打了肖林好幾巴掌。

有一回，一個跑龍套的醉酒上不了臺，張班主急得直罵娘。肖林怯生生站出來說：“讓俺試試吧。”張班主沒辦法，吩咐人趕緊給肖林扮上頂個人數。開場后，肖林隨著仨大人剛一上場，臺下就一陣哄笑，可是，等肖林干凈利落地亮完相，臺下的哄笑變成了叫好聲，說這個小孩子演得比大人還好。張班主在出將看得真切，暗夸肖林是棵好苗子。

從入相下場后，張班主把肖林叫到跟前，問道：“剛才在臺上的招式是誰教你的？”肖林搖搖頭說道：“是俺在后臺偷學的。”“為啥學？”張班主追問。“俺不想總吃白飯。”張班主點點頭，再問：“想不想當角兒？”“想！”肖林朗聲應答。“愿意跟我學唱戲嗎？”張班主笑著問道。肖林聞言，撲通一聲跪下，邊磕頭邊喊：“師傅在上，徒弟給您老磕頭了！”張班主見肖林如此機靈，哈哈大笑。

事后，戲班擺設香案，正式舉行拜師儀式。肖林先給老郎神上香磕頭，然后給張班主磕頭敬茶。曉茹見爹收肖林當徒弟，暗暗替他高興。

有一年，有家財主為老爹過壽，請來張班主的戲班唱大戲。正戲唱的是“五女拜壽”，張班主扮演楊繼康，肖林扮演鄒應龍，曉茹扮演楊三春。戲剛唱到一半，突然下起大雨，財主急忙攙扶老爹回了家，其他人也一哄而散，只有兩三個老頭兒沒跑，躲在房檐下伸著脖子繼續看。肖林提醒張班主說：“臺下沒人看了，咱還演不演了？”張班主倆眼一瞪，道：“戲比天大！別以為你是角兒了就了不起，臺下就是只剩一個人也得演！”。

臺下沒人看，臺上的演員也泄了勁兒，一個個無精打采，只有肖林和曉茹倆人有板有眼地演得很賣力。回到后臺，張班主問肖林：“臺下沒人看了，你為啥還唱得那么賣力？”肖林一挺胸脯，朗聲回道：“師傅說過，戲比天大。就算臺下只剩下一個人看，也得賣力演。”

張班主打心眼兒里喜歡肖林，在戲臺上看倆人就像是小夫妻，有心招贅，與曉茹商量：“戲品即人品。我看肖林品行端正，靠得住，想把你許配給他，你可中意？”曉茹早就與肖林暗生情愫，聽了爹的話，紅著臉點了點頭。張班主再問肖林，肖林自然一百個答應。

擇吉日良辰，張班主擺了兩桌酒席，為二人辦了喜事。婚后，小夫妻恩恩愛愛，接連生了仨小子，張班主整天樂得嘴沒合攏過。

張班主在六十歲那年，將班主之位傳給肖林，囑咐他說：“戲比天大，切記！”

“戲比天大！請爹放心，我記住了。”肖林擲地有聲。

這年冬天，油寨廟會，請肖林的戲班子唱三天大戲。

這是戲班子頭一回到油寨唱戲，肖林特意囑咐大伙兒多賣賣力，打響名氣。

第一天，剛開戲，天上就下起了雪，雖然雪片大如鵝毛，可臺下還是有不少人打著傘看。臺上演員也演得賣力。

第二天，雪依舊大如鵝毛，地上的雪積了拃把厚，臺下看戲的人稀稀拉拉。演員們也不如第一天那么認真了。有個武生該翻二十個跟頭，只翻了五六個就下了臺。

第三天，雪下得更大了，還刮起了小北風，地上積了尺把厚的雪。快到開戲的點了，臺下來了一個看戲老頭兒，裹著個黑棉襖，坐個馬扎在雪地里，很是扎眼。

“師傅，還開戲嗎？”今天演的是《對花槍》，演羅煥的王貴見肖林過來，怯生生地問。

“戲比天大！有一個人看戲也得好好演！”肖林瞪了一眼王貴。

王貴是肖林新收的徒弟，才十七歲，見師傅生氣，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臺下，空曠地雪地上，只有老頭兒一個人看戲。

臺上，演員一個比一個稀松，只有王貴演得很賣力，手里的花槍舞得有板有眼，一招一式都很到位。

住戲后，肖林把王貴叫到跟前問：“別人都不當回事兒，你為啥那么賣力？”

“師傅說過，戲比天大！臺下就是只有一個人，也得好好演！”王貴一挺胸脯，朗聲回道。

肖林的倆眼瞬間濕潤了，心中暗想：“感謝老天爺，我的接班人終于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