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翔


潘驚石,福建羅源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篆刻藝術院研究員、國家技能人才培育突出貢獻個人、中國玉石雕刻藝術大師、高級工藝美術師,福建省壽山石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北京城市學院客座教授。鞍山師范學院客座教授。擅長壽山石雕刻。出版《唯美壽山石——潘驚石精品集》、《鳳山雅集——潘驚石師生印鈕藝術》、個人著作《百獸率舞》。
作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鶴來山房”主人潘驚石的石雕作品絕對是有份量的,這種份量不僅體現在他的石雕作品對多種材料的游刃有余的嫻熟把握,對材料自然性態的充分顯露和有意遮蔽,注重合乎物性的肌理和質感,還在于他的作品總是有恰到好處的精神表達、個性十足的文化沉思和對深邃歷史的叩問。
潘驚石有一件重要的作品,名字叫《盲龜浮木》,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我記得該作品在寶島臺灣佛光山展出時,星云大師曾給予盛贊。“盲龜浮木”的故事出自佛教,說的是,有一只龜壽命很長,但是它的雙眼卻看不見,它終日在海里游蕩,每一百年上浮一次,大海里還有一根木頭,木頭上面有一個洞,木頭同樣在海面上漫無目的地飄浮著,當某天這只龜上浮時腦袋正好頂到木頭的洞上時,它就可以恢復視力并且化為人形,其意味著修成正果。潘驚石的這件作品是一塊壽山山秀園石,紋路極像一塊圓木,為了雕刻這塊石頭,他曾經絞盡腦汁,各種創作念頭不斷閃現,但一直沒有拿定主意。有一次茶敘,釋印恒禪師說了一段“盲龜浮木“的故事,他心有靈犀,馬上付諸行動,于是造就了一件成功的作品。如同“盲龜”遇到“浮木”,潘驚石30多年的雕刻藝術經歷證明,美好的事物總是需要等待,需要沉潛,需要堅持,藝術的云開日出同樣需要堅持,需要沉潛,需要等待。
任何藝術作品都離不開物質材料,藝術家對材料進行再造才能實現藝術把握世界的方式。顯然,物質材料與藝術家是一種互動制約、互為表里的關系。一方面,“物”從純粹的材料蛻變為藝術作品的過程是由藝術家來完成的,藝術家可以主觀控制調配手中之“物”,而另一方面,藝術家創作的過程也受制于選擇使用的材料,材料可以決定創作的能動范圍,也會影響到藝術家的創造力與想象力,最終還會關系到觀念與精神的傳達。對石雕藝術家而言,他的材料就是石頭,但石頭歸根結底是由藝術家最終完成的。
潘驚石的厲害之處在于,他總能讓石頭的物性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現;同時,他又能將自己的頗為前衛與當代的觀念意識滲透和貫穿在物性的石頭之中。于是我們看到,潘驚石的石雕作品總是不止于寄興暢神、抒寫意趣的文人式的審美表達,而是融入了對現實生活的反映與對時代精神的傳達。他的《商頌》,他的《屈原九歌》,他的《天風海濤》,他的《四靈獸》,他的《五毒》,他的《王者風范》,他的《石破天驚》等作品,不僅讓人耳目一新,而且在題材內容、藝術語言、審美觀念、文化內涵、價值取向等層面皆有不俗的思考與表現。
以他的《屈原九歌》、《天風海濤》和《五毒》為例。《屈原九歌》是一件極具文人氣息的作品,曾收入《中國當代壽山石雕刻名家珍品》一書。艷麗的紅色芙蓉石章面上,潘驚石以陰刻淺畫行刀,畫面中屈原鎮定自若,巍然不動,任身旁怒濤滾滾;同時,畫面陽刻《九歌》詩句,整個章面生動無比。無數的絲紋精雕細刻以及書法題跋、人物繪飾,讓此薄意方章意境深遠,蔚為大觀。《天風海濤》采用古老的“拉絲”技法,這是潘驚石經過多年磨練練就的拿手絕活。他以平面、水紋的形式,通過巧色雕琢出兩條在滾滾巨浪中翻騰的蛟龍,集細膩的刀法和磅礴大氣的構圖于一身。這件作品拉絲手法的運用老辣純熟,巧奪天工,而且絲絲不斷,幾為天成,令人嘆為觀止。而在《五毒》系列作品中,潘驚石大膽創意,把隨色賦形的靈感發揮到了極致,其用色之巧妙,形態之逼真,令人百看不厭。
在我看來,潘驚石的石雕作品具有如下特征:
一是潘驚石的石雕作品從藝術形式到觀念傳達都有自己的鮮明指向。他總是努力擺脫純客觀的表達,力圖尋找并營造一種表現自我的視覺需要。對于造型的表現,他完全從內心的需要和美的法則出發,按照造型與形式的構成規律,把較復雜的圖形和造型提煉成較單純的構成形式來研究和創作。例如,他在印紐雕刻上,其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尋找觀念表達與美感表現的統一。他雕刻古獸,借鑒了春秋戰國及秦漢時期劍士所持之劍中劍首、劍格、劍珌等的玉雕工藝,并結合“螭虎”造型,創作出“螭虎”系列印鈕作品,廣受好評,一度被外界大量模仿。他曾以《商頌》為標題,取《詩經》中的典故雕刻了6件一組的印鈕,轟動業界。其中,借鑒商周青銅器的造型,以“關雎”一詩創作了一只水鳥,底部邊紋飾了只草魚,寓意水鳥在沙洲上關雎求魚,讓人驚嘆不已。
二是潘驚石的石雕作品總是筑基于中國傳統文化之上,與中國的自然哲學相契合。潘驚石飽讀詩書,對知識如饑似渴,他的雕刻實踐其實就是以認識和理解傳統為前提的,他不是按歷史時序線性地去研究傳統,而是用自身的學養去探尋傳統中那些富有學理意義也是共性的命題。他深知,“修道”主要是“休智”,認同《周易》所說的“知往而鑒來,極深而研幾”,傳統走向的趨勢和蓄發的能量將轉化為探訪者自為的認知。他的經典作品四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創作即是象征。這組作品文化含量很高,潘驚石用月尾綠、白色汶洋石、紅芙蓉、月尾紫四種印石與四神獸相對應,所選石材都通體一色,純美無瑕,將中國傳統文化表達得淋漓盡致。因為他在雕刻的過程中自始至終用問題去叩擊傳統,因而他能徑直深入傳統堂奧,從而換來創作成功后的會心微笑。
三是潘驚石的石雕作品充溢著自然與生命的靈性與活力,借物抒情,寫意求真,體現出一種精神的力量。貫穿潘驚石雕刻藝術之路,可以發現,他的雕刻作品尊個性、重抒發、尚入世、師造化、不拘法,既有造型美感又有抒情特質。文玩雕刻是潘驚石近年來的一大特色,他的文玩作品特別是印鈕作品構思巧妙,追求一種夸張、變異、稚拙而直接的造型,形象被簡化到只剩下最簡約的要素,卻達到了以象盡意的完美。他的作品《壽山石“昆蟲記”方章》(十二方)在2013年西泠印社的“文房清玩——近代名家篆刻專場”拍賣會上以138萬元成交。他的作品《水洞高山朱砂凍石獅鈕章》在2015年福建東南春拍上以161萬元成交。潘驚石的印鈕作品不刻意,不造作,不為新而新,品貌典雅,頗具古風。他的一系列名為《王者風范》的蛇雕作品形神兼備,“形”隨“神”走,惟妙惟肖,神態活現,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將生命的律動和自然的韻味表達得淋漓盡致。
近30年的創作歷程,潘驚石的雕刻作品始終以溫潤委婉、細膩沉穩、含蓄巧思、充滿詩性的個人風格見長,他的作品無不例外地表達了他對人生各個階段的體驗和感受,每一件都耐人尋味,他把雕刻當作他情感和精神的一種存在方式。
驚鴻一石,藝苑彌珍。明人洪應明在《菜根譚》中寫道:“簾櫳高敞,看青山綠水吞吐云煙,識乾坤之自在;竹樹扶疏,任乳燕鳴鳩送迎時序,知物我之兩忘。”乾坤自在,物我兩忘,何嘗不是雕刻的最高境界,又何嘗不是潘驚石追求的境界。在“鶴來山房”,一杯茶,一盆綠植,一塊石頭,聽潺潺流水,聞鳥語花香,宛若走進美妙無比的世外桃源。想想在每一個季節流轉的春夏秋冬,都有心愛的石頭和藝術作伴,夫復何求?
2019年9月17日寫于意園
(作者為著名美術評論家,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福建省傳記文學學會會長,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