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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地理樞紐”到“革命樞紐”
——新民主主義在新疆的傳播及其歷史意義

2019-12-14 14:01:16龍其鑫
現代哲學 2019年2期
關鍵詞:新疆

龍其鑫

自古以來,新疆在亞歐內陸就有極為重要的地緣性戰略地位,因而自晚清以來成為帝國主義國家的侵奪對象。清朝滅亡之后,新疆又一度陷入封建軍閥的專制統治之中,在帝國主義干涉下不時發生民族紛爭與沖突。在此背景下,國內外各方勢力從各自的立場出發對“新疆問題”進行了不同的闡述,并傳播自己的意識形態,以爭奪新疆的政治主導權。其中,中國共產黨也積極聯系新疆的革命進步力量,并傳播黨的政治和革命理念。以往學界多集中于研究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新疆的革命活動[注]《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新疆革命斗史》編寫組:《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新疆革命斗史》,《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漢文版)》1981年第1期;阿吾提·托乎提、張宏超:《抗戰時期的新疆與中國共產黨——黨領導下各族人民在抗日戰爭中的歷史貢獻》,《新疆社會科學》1995年第4期。杜瀚、杜飛雁:《共產黨人在新疆的早期革命活動》,《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4月(第21卷第2期)。,以及馬克思主義在新疆的傳播歷程[注]古麗孜拉、胡阿提、歐陽山:《馬克思主義在新疆的早期傳播》,《西域研究》2015年第1期;李霞:《馬克思主義在近代新疆的傳播及影響》,《新疆日報》2018年5月12日。。但是,關于新疆在中國近代民主革命進程中的地位、馬克思主義傳入新疆的理論形態及其關于新疆問題的詮釋,以及由此而產生的革命效應、歷史意義等問題還較少論述。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對上述問題作出探討,希冀以此補充相關歷史與理論內容。

一、新疆戰略區位與新民主主義的使命

新疆作為中國“亞洲內陸邊疆”(Inner Asian Frontiers)的一部分,是由美國學者歐文·拉鐵摩爾在西方關于中國版圖的傳統認知基礎上,結合實地考察而在上世紀20、30年代提出的觀點,近年來逐漸為國內學界所接受。在拉鐵摩爾看來,中國亞洲內陸邊疆包括滿洲(東三省)、蒙古、新疆與西藏等地區,具有不同于內地漢族地區的區域社會特性。其中,新疆位于內地農耕社會與北方游牧社會的過渡地帶,在古代是后兩者相互爭奪的區域[注]參見[美]歐文·拉鐵摩爾:《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唐曉峰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19—321頁。。而且,因為新疆有“亞洲樞紐”(Pivot of Asia)的地緣區位,所以近代以來又淪為英國、沙俄、美國、日本等國家的爭奪對象[注]Owen Lattimore, Pivot of Asia: Sinkiang and the Inner Asian Frontiers of China and Russia,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50, Introduction.。詹姆斯·米華健則從世界史角度指出:新疆位于中亞地區,在歐亞大陸的歷史交往中起到“歐亞十字路口”(Eurasian Crossroads)或“絲綢之路十字路口”(Crossroads of the Silk Road)的地理樞紐作用[注]James Millward,Eurasian Crossroads:A History of Xinjiang,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 p. Xii.。

綜合拉鐵摩爾與米華健的觀點,從地緣政治和歷史經驗上看,相對于中國的其他亞洲內陸邊疆地區,新疆的戰略區位重要性更為突出。

但是,從中國國家立場與歷史角度看,新疆不僅戰略區位顯要,而且其主權得失反映著國家力量的強弱消長——國力強則得新疆,國力弱則失新疆。特別是鴉片戰爭之后,中國淪為半殖民地與半封建社會,國力隨之下降,從而誘使帝國主義國家加緊對中國邊疆地區的入侵和滲透。其中,新疆的外患尤為突出,加上內政衰敗,民族紛爭層見疊出。同治年間,在陜甘回民起義的催動下,新疆也爆發了規模浩大的武裝起義,而中亞浩罕國與沙俄趁機侵占新疆大片疆土。直至光緒年間,左宗棠才上書清廷指出,“伊古以來,中國邊患西北恒劇于東南”的實際情況,并認為清朝前期西北之所以能夠“百數十年無烽燧之警”,“蓋祖宗朝削平準部,兼定回部,開新疆、立軍府之所貽也”,而新疆的戰略區位重要性在于“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西北臂指相連,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陜、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晏眠之日”[注]左宗棠:《左宗棠全集·奏稿六》,劉泱泱校點,長沙:岳麓書社,2014年,第648—649頁。。也即是說,新疆作為中國亞洲內陸國土的國防屏障,具有牽動東、西兩翼國境的戰略區位功能,其安穩平定有利于拱衛蒙古、內地地區與保障國家統一,其動蕩分離則會危及西北、華北地區與破壞國家版圖完整。據此,左宗棠主張,由于新疆主權得失關系國家根本利益,因而務必收復新疆并推行行省制。

對于左宗棠關于新疆戰略區位的分析,中國共產黨人有很高的共鳴感,且歷來重視對新疆的經營。抗戰期間,新疆繼續發揮其作為“亞洲樞紐”的作用,成為抗日戰爭大后方和國際反法西斯交通運輸線。新疆各族軍民為抗日前線地區募捐,籌備大批物資支援抗戰前線,安置內地民眾等等,特別是安置紅軍西路軍左支隊余部,以及為相鄰的陜甘寧邊區培養軍事人才和干部提供基地——給當時中國共產黨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注]謝敏:《新疆在抗日戰爭時期的地位與作用》,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黨史研究室:《抗戰中的新疆》,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2—37頁。,中共中央多次贊譽新疆是最穩固的抗戰大后方。新疆解放初期,時任新疆黨政軍“一把手”的王震將軍也常常以左宗棠駐守新疆為例,向人們說明新疆的戰略重要性,以此鼓勵人們“在祖國西北邊陲建功立業”[注]《王震傳》編寫組:《王震傳》下卷,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1年,第237頁。。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也很清楚,晚清以來新疆在英國、沙俄等帝國主義國家的干預與挑撥下,不時爆發民族紛爭與沖突。辛亥革命以后,新疆還一直處于軍閥割據的狀態之中。對于新疆的內憂外患,舉國上下難成有效的對策。特別是1943年3月新疆“三區革命”[注]1943年3月,由于新疆軍閥盛世才強迫各族牧民捐獻軍馬,而捐馬負擔主要落在伊犁、塔城、阿山地區民眾身上,于是三區民眾掀起武裝起義,隨后在1944年11月于伊寧建立政權。盛世才下臺及國民黨主政新疆之后,新疆形成伊、塔、阿“三區”和國民黨新疆省政府的相持局面。國民黨當局稱“三區革命”為“伊寧事變”,稱三區政權為“伊寧方面”。爆發,軍閥盛世才隨后倒臺,國民黨當局趁機主政新疆,不僅沒有實現新疆的和平穩定,而且一度加劇境內的政治分裂。對致力于領導中國革命的中國共產黨而言,實現新疆各族人民的解放和維護國家統一,成為其必須肩負的歷史任務。

在中共黨史的敘述中,1919年五四運動標志中國革命由舊民主主義轉為新民主主義,而新民主主義是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并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而形成的成果,其理論、綱領與政策基本成型于毛澤東在1940年發表的《新民主主義論》。新民主主義革命區別于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根本標志就在于革命領導權由資產階級轉向無產階級,而中國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政黨與先鋒隊。中國共產黨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理念主張聯合一切民主階級而建立革命的統一戰線,包括“工人、農民、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并以“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封建主義”為主要的革命對象,其革命綱領包括“政治、經濟、文化”三方面。關于新民主主義的革命總路線,毛澤東在1945年4月召開的中共七大上作政治報告時指出,就是要“建立一個新中國,一個新民主主義的中國,一個獨立的、自由的、民主的、統一的、富強的中國”[注]《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04頁。,其中在邊疆民族方面則承諾“必須幫助各少數民族的廣大人民群眾,包括一切聯系群眾的領袖人物在內,爭取他們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的解放和發展”[注]《毛澤東民族工作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2—13頁。,從而新民主主義在政治上涵括了實現廣大少數民族解放的內容,在向新疆傳播過程中成為馬克思主義傳入新疆的具體理論形態。因此,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領導新疆各族人民開展革命,完成反對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與封建主義的革命任務,改善新疆民族關系與維護國家版圖完整,必然成為新民主主義的理論與實踐命題。

二、“三區革命”后各方關于新疆問題的立場

新疆作為“問題”而為國人和國際社會所廣泛和高度矚目,主要是因為新疆在抗日戰爭期間發揮了大后方與對外交通主線的戰略作用。1943年為反抗軍閥盛世才的殘暴統治,伊犁、塔城與阿勒泰的少數民族發動起義,促成了“三區革命”,令抗戰之際的國人更加意識到新疆對全國政局的重要性[注]陳斯英:《伊寧事變前后的新疆政局》,《中國青年》1947年復刊第9號。。當時,代表中國政府的國民黨當局、與新疆接壤的蘇聯、三區革命政權以及代表民間輿論的知識界,成為參與“新疆問題”爭論及博弈的主要涉事力量和關注方,并分別持有迥然不同的認識與立場:

其一,國民黨當局及其“中華民族宗族論”。抗戰時期,為了強化全國控制,國民黨當局拋出了“中華民族宗族論”,認為各少數民族是中華民族的“小宗”,未來應當“同化”到作為“大宗”的漢族中去。三區革命爆發后,吳忠信赴任國民黨新疆省主席就立即發表《告新疆民眾書》,首要宣揚蔣介石的“中華民族宗族論”,將各少數民族貶低為“宗族”,試圖以此推行民族同化政策而維護對新疆的統治[注]黃建華:《國民黨政府的新疆政策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98—99頁。。“中華民族宗族論”在政治文化上反映了國民黨當局的中央集權欲望,在其看來,新疆問題主要源于新疆軍閥割據導致的“政治獨立”,不但違反“中華民族宗族論”宗旨,致使新疆及境內少數民族未能得到中央的有效管理,而且為外國勢力干預新疆政務和挑撥民族關系制造了機會。因此,解決新疆問題的基本措施是推進新疆主權、治權的“中央化”,以及行政上的“國民黨化”[注]王川、張啟雄、藍美華、吳啟訥等:《中華民國專題史》第13卷(邊疆與少數民族),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38—243頁。。

其二,蘇聯及其在新疆的革命策動。19世紀后半期,沙皇俄國基本完成對中亞地區的吞并,對新疆西部與西北邊境線構成地緣壓力,并借新疆與內地交通艱難之機而利用經濟貿易滲透新疆地區,不時介入干預新疆政治事務與民族關系。十月革命后,沙俄倒臺,蘇俄/蘇聯取而代之,繼承了沙俄時期對新疆的政治與經濟貿易關系。金樹仁、盛世才等新疆軍閥都曾借助蘇聯的力量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1941—1942年,由于蘇聯在與納粹德國作戰中一度失利,盛世才見風使舵,投靠蔣介石當局,并驅逐蘇聯在新疆的經濟與軍事勢力,自此與蘇聯關系破裂。逢1943年新疆伊犁、塔城、阿山三區發生少數民族抗爭,蘇聯對其實施策動與軍事支持,以此作為“與中國結盟談判的外交籌碼”[注]沈志華:《中蘇結盟與蘇聯對新疆政策的變化(1944—1950)》,《近代史研究》1999年第3期。。

其三,“三區革命”內部保守勢力及其“泛伊斯蘭主義、泛突厥主義”。三區革命政權內部成分復雜,前期政權一度由艾力汗·吐烈[注]艾力汗·吐烈,蘇聯烏茲別克人,出身宗教世家,鼓吹泛伊斯蘭主義而被蘇聯逮捕,逃往中國新疆伊寧、庫車等地經商講經。期間,他將穆斯林的苦難遭遇歸咎于異教徒統治,號召在新疆發動“圣戰”趕走漢人。1944年,他趁伊寧民眾反抗軍閥盛世才之機,鼓動武裝暴動,成立“東土耳其斯坦人民共和國”,自任臨時政府主席和軍隊元帥,主張把新疆從中國分裂出去。1946年之后,三區革命政權改組過程中下臺,被蘇聯押返阿拉木圖。等保守的民族與宗教上層所把持,他們成立所謂的“東突厥斯坦共和國臨時政府”,對三區軍民進行泛伊斯蘭主義和泛突厥主義的思想宣傳,主要包括:把新疆問題歸咎于“異教徒”和漢人的統治,將反抗軍閥盛世才和國民黨統治的“三區革命”歪曲成對抗“異教徒”和“漢人統治”的“圣戰”[注]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大事記》,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頁。,主張在伊斯蘭教和大突厥民族主義的基礎上建立政教合一的民族國家,把新疆從中國分裂出去。

其四,中國知識界的學術認知和政治立場。當時中國知識界通過學術研究,主要從歷史角度闡述了他們的政治立場。有的學者認為,新疆動亂肇源于各民族對中央政府的民心背向,而關鍵在民族政策的失誤,“累疣于今日”而釀成了當前的消極局面[注]陳澄之:《新疆伊寧事件之分析——西北近聞摭萃》,《新中華》1946年復刊4卷第11期。;有的學者認為,雖然“過去國內的不統一,交通的阻滯,視新疆如化外,民族關系的不條整,國際勢力的因利乘便”是新疆問題的起因,但帝俄侵略和蘇聯干涉才是主要原因[注]丁瑞馨:《新疆現狀怎樣改變》,《突厥》1937年4卷3、4期。;有的學者認為,民族矛盾是新疆問題的主要癥結,而以往新疆割據軍閥及漢人軍官負有很大責任,因此“民族間的諒解”,尤其是漢族對其他民族的“同情之感”是新疆問題解決的前提[注]周東郊:《論新疆問題》,《西北通訊(南京)》1947年第5期。

以上是當時對于新疆問題的主要認識,各方都有各自的看法和立場及其背后的政治利益。由于各方未能達成認知和立場一致,從而也不可能為解決新疆問題提供一個周全的政治方案。其中,三區政權與國民黨當局之間不時發生政治斗爭與軍事沖突,而蘇聯出于政治考慮不便公開介入,知識界則因缺乏政治與軍事實力而逐漸退出論爭舞臺。期間,隨著中國共產黨在全國民主革命中的實力與作用日益增強,因而逐漸以積極姿態參與到新疆事務中去,一方面是為了促進新疆各方朝和平方向發展,另一方面是為了積極爭取新疆的政治與革命領導權,而新民主主義理論正是在此背景下傳入新疆的。

三、新民主主義視角下新疆的民族問題與“革命樞紐”地位

抗戰以后,許多關心邊疆局勢的人士無不對新疆問題進行思考,或分析其成因,或提出相關對策,或預測新疆的發展走向等等。但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解決以上問題還須從新民主主義革命視角出發,理清兩個問題——新疆問題的性質是什么?新疆在新民主主義革命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一)新疆問題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中的民族問題

在新民主主義的理論話語中,中國民主革命發端于1840年的“鴉片戰爭”,這是因為中國人民由此而開展了近百年的反對外國侵略的革命斗爭[注]《毛澤東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57頁。,因而如西達·斯考切波所言,“中國革命進程中具有民族解放斗爭的因素”[注][美]西達·斯考切波:《國家與社會革命——對法國、俄國和中國的比較分析》,何俊志、王學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4頁。。在此過程中,由東部沿海到西部內陸地區,帝國主義對中國形成了全方位的侵略態勢,而作為西北邊疆戰略要塞的新疆則成為主要的侵略區域。但帝國主義需要在新疆境內扶植自己的代理人才能維持侵略統治,而軍閥和國民黨當局的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本質決定了他們必然成為帝國主義的代理人。在帝國主義的支持下對新疆少數民族實行大漢族主義的統治,其具體方式有以下幾方面:

其一,在政治上對新疆少數民族實行“分而治之”的族際制衡策略。“分而治之”是歷任新疆地方統治者的族群治術,試圖通過制造新疆民族隔閡而緩解自身的統治危機。對此,賽福鼎·艾則孜[注]賽福鼎·艾則孜,新疆阿圖什人,1944年參加三區革命。新疆解放前夕,賽福鼎率新疆代表團赴京出席第一屆全國政協會議。新中國成立后,賽福鼎歷任新疆省人民政府副主席、新疆軍區副司令員、中共中央新疆分局委員、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書記和自治區人民政府主席等職務。回憶指出,解放以前,新疆地方統治者常挑起各族之間自相殘殺,樂于看到各族之間的分裂,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坐山觀虎斗”,“融蚌相爭,漁翁得利”[注]賽福鼎·艾則孜:《賽福鼎回憶錄》,上海:華夏出版社,1993年,第82—86頁。

其二,在軍事上對新疆少數民族的抗爭采取殘酷的鎮壓與屠殺。由于歷史上新疆少數民族曾多次發動起義斗爭,因而一直被歷代中央政府和新疆當局視為“難馴之民”,在“平定”過程中可任意捕殺,“清鄉、剿匪、搜店、搜山等等皆為屠殺之別名……更常有籍剿匪不得,而亂殺無辜者”[注]余貽澤:《新疆問題之癥結》,《新亞細亞》1934年第7卷第5期。(余貽澤是左翼學者,于1941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見趙榮聲:《回憶衛立煌》,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年,第241頁)。

其三,在文化上采取民族歧視政策,貶抑新疆少數民族的地位。以持有大漢族主義立場的國民黨統治當局為代表,其通過把各少數民族定為“宗族”而貶低各少數民族的社會和政治地位[注]《毛澤東民族工作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2頁。,特別是把新疆少數民族“反抗國民黨大漢族主義的血腥軍閥統治,要求自治權利”的政治訴求污蔑為“叛民”行為,并以此為由拒絕少數民族的“民族自治要求”[注]新華社:《新疆談判破裂,蔣介石拒絕民族自治要求,人民不承認麥斯武德主新》,《人民日報》1947年7月16日第1版。。

在中國共產黨的新民主主義話語中,以上民族壓迫行為皆源于國內官僚資本主義、封建主義統治者“大漢族主義的錯誤的民族思想和錯誤的民族政策”[注]《毛澤東民族工作文選》,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2—13頁。,其背后則是帝國主義的支持。因此,新疆民族解放運動既有反抗帝國主義的歷史使命,也有反抗國內民族壓迫的歷史使命。簡言之,新疆問題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中的民族問題。

(二)新疆是反對帝國主義的革命樞紐與主戰場之一

在傳統中國官方與社會認知中,新疆作為內陸邊疆是一個邊緣性的地域存在,在革命與抗戰過程中也不例外。但隨著20世紀初世界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解放運動的興起,蘇俄共產黨提出,俄國十月革命以后,世界民族問題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改變,由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轉變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成為世界革命的主戰場地區,其實質是“殖民地和從屬民族的人民群眾反對統治民族中的帝國主義資產階級對這些殖民地和這些民族的財政剝削、政治奴役和文化奴役”[注]《斯大林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84頁。,這一思想逐漸向殖民地與半殖民地國家傳播開來,并為中國共產黨人所認同。1939年毛澤東繼承列寧的觀點,從世界反法西斯主義和中國抗戰實際出發指出,“中國現時社會的性質,既然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性質,那末,中國現階段革命的主要對象或主要敵人,究竟是誰呢?不是別的,就是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注]《毛澤東選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33頁。,同時主張中國要和亞非拉各民族、英美蘇的反法西斯主義力量團結起來[注]毛澤東:《在東方各民族反法西斯大會上的講話》,中共中央統戰部:《民族問題文獻匯編》,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690頁。。其中,中國共產黨又認為,蘇聯是當時中國反對帝國主義、法西斯主義的主要支持力量,從而與蘇聯接壤的新疆成為中國聯系蘇聯的國際交通線和反法西斯斗爭的戰略大后方。1941年7月,中共中央在給“新疆民眾反帝聯合會”成立七周年的賀電中,就高度肯定了新疆作為“抗戰最鞏固的后方”的戰略地位[注]《中共中央電賀新疆反帝軍、反帝會成立七周年》,中共中央統戰部:《民族問題文獻匯編》,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685頁。。由此,中國革命不僅作為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而獲得了世界性意義,新疆在中國人民反帝國主義斗爭中的樞紐性地位也逐漸顯現出來。

抗戰勝利后,國民黨當局在美國支持下對中國共產黨發起內戰,毛澤東由此提出,二戰后,美國帝國主義已經代替法西斯主義成為威脅全世界和平的反動力量,于是他主張“每一個國家內部的一切革命力量必須團結起來,一切國家的革命力量必須團結起來,必須組成以蘇聯為首的反對帝國主義的統一戰線”[注]《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357—1358頁。。美國方面,為了對抗蘇聯與支持國民黨當局,從而加緊在新疆的滲透活動,不僅指使麥斯武德、烏斯滿等民族分裂分子開展反共活動與宣揚泛突厥主義、泛伊斯蘭主義思想[注]《包爾漢選集》,北京:民族出版社,1989年,第129—132頁。,而且妄圖支持國民黨軍閥馬步芳在新疆建立“大穆斯林國家”[注]包爾漢:《日記片段(1948年12月29日至1949年6月28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文史資料選輯》編輯部:《文史資料選輯》第87輯,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3年,第44—45頁。,破壞新疆和平解放與國家統一的歷史進程。1949年6月,斯大林在中蘇兩黨會談上向中國共產黨代表證實了美國策劃在新疆建立“突厥斯坦共和國”的陰謀,從而建議解放軍盡快進入新疆,并表示提供軍事物資支援[注]薛銜天:《中蘇關系史(1945—1949)》,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91—392頁。。

為了反擊美國的陰謀,中共中央向新疆三區方面發出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邀請,9月7日周恩來在會上對少數民族代表指出:“今天帝國主義者又想分裂我們的西藏、臺灣甚至新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希望各民族不要聽帝國主義的挑撥。”[注]《周恩來統一戰線文選》,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40頁。另一邊,中共中央解放軍下達緊急進軍新疆的指示,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前委則在9月28日發出指令,對將士們指出,“新疆是我國最大的一個行省,油源及其他礦藏極其豐富,久為帝國主義所垂涎……我們必須充分做好作戰準備,以防萬一,消滅反動派在西北的殘余勢力,解放祖國邊疆,以便開發油源,修建鐵路。這對發展經濟,鞏固國防,有極其重大的意義”[注]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黨史工作委員會、中國人民解放軍新疆軍區政治部:《新疆和平解放》,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0—31頁。。

綜上可見,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新疆接壤蘇聯與作為“亞洲樞紐”的戰略區位。在新民主主義的理論詮釋下,新疆的邊疆區位不僅沒有在全國人民民主革命中成為邊緣力量,還被定位為反對法西斯主義、帝國主義的革命樞紐與主戰場之一,這一詮釋在向新疆傳播過程中發揮了極為重要的革命整合作用,這將在下文予以論述。

四、三區革命與新疆革命樞紐地位的彰顯

20世紀之后,國際上的民族主義思潮傳入新疆,在新疆歷次民族斗爭中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隨著泛伊斯蘭主義、泛突厥主義的傳入與發展,一些狹隘的民族與宗教上層趁機將民族斗爭導向民族分裂,給新疆各族人民造成了相當長時間的政治困擾。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人陸續進入新疆。開始有計劃地宣傳新民主主義理論思想。抗戰勝利后,隨著解放戰爭的打響、三區和國民黨當局在省聯合政府問題上的破裂以及三區革命的進步領導人的積極傳播,新民主主義在三區廣泛傳播開來,促進了三區軍民思想的根本性轉變。

(一)成立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疆保衛和平民主同盟”

1946年冬季,三區革命代表阿不都克里木·阿巴索夫利用在南京參加國民大會之機與董必武會面,表達希望中國共產黨領導三區革命,承認并接納“新疆共產主義者同盟”加入中國共產黨等意愿。董必武向中共中央匯報這一意愿,而中共中央則復電表示愿意“與新共同盟第一步建立友誼關系”,除原則上歡迎新共同盟人士加入中國共產黨之外,還特地安排“將毛主席著作、黨章、少奇報告及其他印發文件”交給阿巴索夫,并要求他帶回新疆翻譯成維吾爾文、哈薩克文出版。董必武轉告阿巴索夫并指出,“新疆的進步組織能合并的話經過協商合并起來這樣有利于形成力量,更好地斗爭”[注]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大事記》,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08—209頁。。1948年8月1日,三區通過分析全國人民解放戰爭的形勢,決定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成立接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疆保衛和平民主同盟”,以作為新疆民族解放運動的領導組織,并在11月12日發表《告全省人民書——紀念三區革命四周年》,號召各族人民同麥斯武德、艾沙等反動分子進行斗爭。1949年5月11日,新疆保衛和平民主同盟由阿巴索夫任代表作題為《目前政治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的報告,宣傳毛澤東在中共七大的政治報告——《論聯合政府》的基本精神,號召全疆人民動員起來,積極配合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全國人民解放戰爭[注]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大事記》,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08—295頁。。

(二)滌除民族主義思想殘余,宣傳新民主主義基本理念

為了響應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感召,三區方面通過開會、廣播、報刊等方式,推動新民主主義理念及其民族政策有規模地在三區的傳播,其中,三區革命進步領導人的積極宣傳起到了關鍵作用。特別是全國人民解放戰爭進入戰略進攻階段之后,新民主主義基本理念與民族政策在三區軍民中的傳播達到了空前力度。

1948年11月,阿巴索夫通過講話、發表報刊文章等方式,向三區軍民宣傳了毛澤東《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等著作的基本精神,并呼吁新疆民族解放運動應爭取成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一部分。阿巴索夫指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是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為少數民族人民群眾“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民族壓迫政策進行了艱苦的斗爭”,現階段就是正在開展的人民解放戰爭。“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勝利使我們的民族解放運動取得了更大成就;新疆各本地民族人民只有在中國人民革命的幫助下才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有在中國人民解放事業取得了勝利的條件下,新疆人民的解放和新疆的民族問題才一定能夠徹底的正確的得到解決”[注]阿不都克里木·阿巴索夫:《人民解放戰爭與新疆人民問題》,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領導人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及文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7頁。。

另一方面,針對三區社會內部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殘余,1949年1月13日,阿合買提江召集三區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柯爾克孜族的群眾組織代表,召開會議并反思指出:“在革命開始時,是為東突厥斯坦民族獨立而開始的。革命的目的和方向是‘民族獨立’……他們把‘自由’、‘解放’和‘民族獨立’聯系起來,認為有‘民族獨立’的地方才有‘自由’,沒有‘民族獨立’的地方就沒有‘自由’”[注]阿合買提江·哈斯木:《在伊寧維、哈、柯俱樂部對伊寧各學校教師的講話》,轉自王柯:《東突厥斯坦獨立運動——1930年代至1940年代》,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67頁。。6月6日,阿合買提江繼續指出,“在我們的民族解放運動初期……曾把全體漢族人民同國民黨強盜等同起來,把全體漢族人民同一小撮腐敗的國民黨漢族貪官污吏、匪兵和警察混淆起來;而認為所有的漢族人都是敵人,結果,我們便不分青紅皂白、不分敵我地打擊和槍殺了自己的朋友……這是一個完全錯誤的、不正確的政策”[注]阿合買提江·哈斯木:《我們在民族問題上的某些錯誤》,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領導人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及文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3頁。,因此三區軍民應當“迅速克服我們在民族解放運動的第一階段,在民族問題上所犯的那些錯誤,無論是哪個民族,都應該不分民族,來建立沒有國民黨、沒有帝國主義統治,以各民族的真正自由平等為基礎的,事實上的新民主主義政權”[注]阿合買提江·哈斯木:《我們在民族問題上的某些錯誤》,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領導人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及文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8頁。。至8月,為了響應中共中央關于參與全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邀請,阿合買提江向三區軍民宣傳了毛澤東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中關于“實行民主政治,團結各黨派和平建國”[注]《毛澤東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236頁。的政治思想,他指出,“保障各民族真正平等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實行民主政治的道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所以,任何一個人如果希望自己民族獲得解放,那他就應該為實現民主政治而斗爭。民主政治只有通過各民族共同進行反對專制主義、反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斗爭,才能取得勝利”,實行狹隘的民族主義只會適得其反。因此“誰希望自己的民族獲得解放,誰就必須為其他民族的解放斗爭,誰就必須無情地反對民族主義者”[注]阿合買提江·哈斯木:《我們的民族解放革命和同盟》,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領導人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及文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9—90頁。。

(三)牽制國民黨西北軍事力量,配合全國人民解放戰爭

為了響應與配合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全國人民解放戰爭,三區革命政權宣布:在軍事上支持中國共產黨武裝推翻國民黨反動派,在政治上認同新民主主義關于反帝、反官僚和反封建的革命路線。于是,三區革命領導人通過大會講話和報刊宣傳等形式,對三區將士進行思想動員,一方面滌除民族軍內部的民族主義思想殘余,另一方面樹立與培育民族軍的愛國主義精神,以積極配合全國人民解放戰爭。其中,伊斯哈克伯克·穆努諾夫在1948年11月就發表文章指出,三區民族軍之所以是反抗封建軍閥統治、民族分裂主義分子的革命軍隊,其主要原因是“民族軍本身具有明確的政治目的,這種政治目的是民族軍所有將士具有愛國主義覺悟的精神力量所在”[注]伊斯哈克伯克·穆努諾夫:《民族軍是十一月革命勝利的堅強保衛者》,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領導人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及文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8頁。。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路線及其理念在民族軍中的傳播,民族軍動員起來,“在瑪納斯河西岸修筑堅固工事,堅守防線,武器彈藥也不斷增加,對國民黨形成威懾力量,使之不能入關支援甘、青等省作戰,以牽制國民黨的有生力量”[注]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史》,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233頁。,為解放軍的西北作戰贏得良好的局面。

1949年8月18日,基于三區革命的政治地位與三區民族軍在全國解放戰爭中的積極作用,毛澤東向三區方面發出參加全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邀請信,信中明確,“你們多年來的奮斗,是我全中國人民民主革命運動的一部分,隨著西北人民解放戰爭的勝利發展,新疆的全部解放已為期不遠”[注]《毛澤東主席發來的邀請信和碑文、唁電》,新疆三區革命史編纂委員會:《新疆三區革命領導人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及文選》,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頁。,由此而確認了三區革命的人民民主性質,充分肯定了三區民族軍在全國人民解放戰爭中的貢獻。

遺憾的是,阿合買提江、阿巴索夫與穆努諾夫等三區革命領導人在前往北京出席第一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途中,因飛機失事而不幸遇難。隨后,由賽福鼎·艾則孜作為新疆少數民族和三區革命代表,代替他們出席1949年9月30日召開的第一屆全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并在會上明確指出,“全新疆人民經過了長期的武裝與和平的斗爭,已清楚的了解了新疆人民的解放,一定要和全國人民解放同時解決,所以一直的擁護和期待著全國的勝利解放”[注]《人民政協新疆代表,談新疆人民的解放》,《人民日報》1949年9月30日第1版。。1952年11月12日,賽福鼎·艾則孜在“三區民族革命八周年紀念會”和新疆、烏魯木齊各族代表集會上繼續指出,“三區民族革命運動雖然存在著缺點,主要是沒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使革命遭受了不少曲折。但這一革命運動給了我們很大的經驗教訓”,從而認識到“新疆人民的革命事業,只有和全國人民革命事業共同進行,才能得到徹底勝利”[注]《伊犁等三區民族革命八周年,新疆及迪化各族代表集會紀念》,《人民日報》1952年11月19日第1版。。

綜而言之,三區革命之所以被承認為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的一個組成部分,主要原因在于其接受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并認同新民主主義的基本理念,特別是認清民族解放不等于民族獨立。而且,三區軍民在全國人民解放戰爭中對國民黨軍事力量的有效牽制,使解放大西北戰役形成東西兩翼遙相呼應的有利局面,促進了全國、全疆各族人民解放與國家統一的歷史進程,在實踐上向全國展現了自身作為中國人民民主革命一部分的革命形象。由此,此前一直被視為新疆事務的介入性力量的蘇聯也彰顯了其支持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的國際主義性質,而與蘇聯接壤的新疆也充分彰顯了自身促進中國人民民主革命聯系國際社會主義運動的樞紐作用。

五、余論:新民主主義傳入新疆的后續效應及其意義

隨著全國人民解放戰爭的戰略進攻,特別是解放大西北的勝利推進,以陶峙岳、包爾漢為代表的新疆國民黨主和將領和開明政要產生了起義意愿,因而中國共產黨認為,新疆有望實現和平解放。1949年9月25日,陶峙岳代表駐新疆國民黨軍政人員通電起義,向中共中央表示認同新民主主義革命理念,“深愿在人民革命事業之徹底完成,盡其應盡之力”和“聽候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及人民解放軍總部之命令”[注]陶峙岳:《駐新將士通電》,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史志編纂委員會:《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史料選輯》第1輯,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頁。。9月27日,賽福鼎代表三區革命對國民黨軍政人員起義表示歡迎,認為“這種符合人民要求的聲明是正確的,也是新疆人民的愿望”,同時也宣告“今后在和平環境下,為全疆人民的自由而奮斗的三區人民,堅決保證必能和全省人民一道,為建設新民主主義的新新疆而奮斗到底”[注]《政協新疆代表聲明 陶峙岳、鮑爾漢通電脫離國民黨殘余政府,符合新疆人民要求;伊犁等三區人民愿和全疆人民一道建設新新疆》,《人民日報》1949年9月30日第4版。。于是,在三區民族軍與蘇聯方面的支援下,解放軍揮師西進,并于12月17日在烏魯木齊與三區民族軍、起義部隊勝利會師,宣告新疆和平解放以及新疆軍區和省人民政府成立。新疆和平解放標志著新民主主義革命在新疆的基本勝利,由此基本結束了晚清以來新疆的政治社會動蕩,而作為“亞洲樞紐”的新疆也將迎來新的局面。

首先,晚清以來的內憂外患暫時緩解,新疆成為新中國聯系亞歐社會主義國家的前哨站。新中國成立以后,在外交上實行“一邊倒”政策,堅定地站在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一邊。如此一來,由于與蘇聯中亞地區、蒙古人民共和國接壤,新疆成為亞洲大陸地區社會主義國家交往聯系的區域樞紐,而蘇聯也以新疆為區域媒介支援新中國的經濟社會建設,這一良好的地緣互動關系一直維持到上世紀50年代后期。改革開放以后,隨著蘇聯解體和中亞地區民族國家的紛紛建立,新疆的地緣壓力隨之緩解,作為當代中國聯系中亞、西亞、歐洲等亞歐內陸國家與地區交往的區域中樞,繼續發揮“亞洲樞紐”的作用,承擔新時代“一帶一路”總規劃的前線任務。

其次,新疆納入新中國的國家治理體系之中,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上加強與內地及其他邊疆地區的聯系。三區革命與國民黨起義人士對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認同,有力推進了新疆和平解放的歷史進程。而新疆和平解放后,經過建黨建政,新民主主義民主政權和人民民主的政治秩序在新疆得以建立起來,為土地改革、社會主義改造運動創造了積極條件,促進了新疆在政治、經濟上與全國各地的接軌。特別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屯墾戍邊和“蘭新鐵路”及其他交通路線的開建,大大促進了新疆與內地地區的交流、交往、交融進程。新疆和平解放后,無論是在廣度還是在深度上,新中國對新疆地區的治理都達到了空前水平,而新民主主義為此鋪平了道路。

最后,新疆的和平解放,標志新民主主義在新疆的基本勝利,補充與豐富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在邊疆地區的理論和實踐內容。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革命理論成果,新民主主義基本理念在新疆的傳播過程中,得到了新疆民族解放運動與國民黨起義人士的認同,為整合新疆政治格局與和平解放奠定了政治基礎,實現了其他主義所難以實現的目標。這在實踐上佐證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合理性,在理論上豐富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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