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
摘 要:祭祀是一種人神交接之道,先秦儒家以傳承和規范祭祀文化為已任,以修德配天、神人分治的宗教信仰為宗旨,注重祭禮的社會作用。三祭中影響最大的為“祭人祖”,儒家祭祖可以賦予現代祭祖以人文道德之內涵,使其成為道德與情感的人文儀式,引導現代祭祖向人文主義的方向發展。
關鍵詞:儒家;祭祀;功能
祭祀文化源自宗教及原始崇拜,在中國歷史上源遠流長,尤其是“三祭”:祭天、祭人祖、祭社。其中,祭人祖傳承至當代社會,雖儀式與內容發生了變化,但對當代思想產生的影響是不可忽略的。
一、文字意義下的“祭祀”
“祭祀之道,自生民以來則有之矣。”祭祀活動從本質上說,是把人與人之間的求索酬報關系推及人與神之間而產生的活動。《禮記·禮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因而,祭祖最初表現為“敬神靈以飲食”。
祭,甲骨文寫作 ,左側為滴著鮮血的肉,右側為手。《說文·示部》: “祭,祭祀也。從示,右手持肉。”“示”在甲骨文中代表祗,即地神。因此“祭祀 ”是以犧牲來供獻鬼神。肉,甲骨文寫作。《說文·肉部》: “胾肉。象形。”“胾肉”意為切成大塊的肉,即肢解牲體。在祭祀活動中,刺血和肢解牲體是不可缺的環節,且用于祭禮的牲肉必須是生的,不可烹熟,先民手持滴血的牲肉以成祭禮。《孝經·士章疏》載:“祭者,際也,人神相接,故曰際也。”
祀,甲骨文寫作,形象是以孩童為尸,表示由尸主代替神靈飲食。“尸”是指在祭禮中代替祖先神靈的活人。《禮記·祭統》:“夫祭之道,孫為王父尸。所使為尸者,于祭者子行也。父北面而事之,所以明子事父之道也。此父子之倫也。子行,猶子列也。祭祖則用孫列,皆取于同姓之適孫也。天子、諸侯之祭,朝事延尸于戶外,是以有北面事尸之禮。”《儀禮·士虞禮》:“祝迎尸。”鄭玄注曰:“尸,主也。孝子之祭不見親之形象,心無所系,立尸而主意也。”由“尸”的字義推及至“祀”可知,“祀”乃以生者代替神靈享受所獻飲食的儀式。
“祭”、“祀”的含義逐步衍生為“對鬼神供奉祈禱的儀式”。“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和“弗惟德馨香,祀登聞于天”兩句可作為此義一助。
二、祭祀內涵的演變
《禮記·表記》載:“殷人尊神, 率民以事神。”殷商的天人關系實際上是神人關系,帶有宗教意義,殷人與神之間基本上采取了盲目屈服的形式,此種思想沿至西周初年。至西周后期,天人關系發生變化,天命觀具有“敬德保民”的道德屬性。《左傳·僖公五年》載:“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周內史叔興曾說:“是陰陽之事,非吉兇所生也。吉兇由人,吾不敢逆君故也。”這意味著,先前具有道德屬性的“天 ”遭到質疑。至春秋,鄭國子產更進一步問道:“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這顯然是一種貶天重人的思想。因此,蓋從春秋時期始,天人關系的重心已逐漸下移,“天”逐步下至現實世界。
先秦儒家在肯定祭祀文化重要性的前提下繼承了祭祀文化。但先秦儒家在其 “仁 ”的理念指導下,又對西周流傳下來的祭祀文化做出了新的詮釋,孔子要求祭之以禮。因為祭祀或疏或密, 都違背了適度的原則,不合天道。
首先,祭祀對象必須合乎禮法。“凡祭,有其廢之,莫敢舉也;有其舉之,莫敢廢也;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其次,在祭祀禮儀上必須尊禮。祭祀之前,主祭者須齋戒。“及時將祭,君子乃齊,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 ……齊者,精明之至也,然后可以交于神明也。”最后,祭祀的次數要適當。“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祭不欲疏,疏則怠,怠則忘。是故君子合諸天道,春禘秋嘗。”
祭祀的具體內容歸結起來主要是指祀神祭祖。在某種意義上,這體現了一種民俗或宗教信仰,這些祭祀信仰往往構成了傳統文化的基本特征和核心內涵。上古時代人們祀神祭祖往往源于先民認為萬物有靈的觀念,后來經過西周、春秋時期的發展,這種神靈觀念經歷了三個階段,從原始的神靈到有人格性質的神再到祖宗之神。儒家提出“反本修古”,希望人們能夠通過祭祀的形式深刻認識人類社會文化的存在之根本。通過祭祀形式上的“修古”,讓人們回歸人的誠敬本心與仁人之情,從世俗的生活中暫時脫離。
三、祭祖的社會功能
《禮記·祭統》曰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莫重于祭。”祭禮在先秦時期的作用十分重要,不僅由于當時社會流行“重鬼神”及“視死如視生”的觀念,更因為它能夠協調社會關系、維系宗法制度。而如今,祭祖文化所包含的價值觀念及其衍生出來的社會功能能夠更好地指導社會發展。祭祖具有三個層次的社會功能,現論述如下:
首先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功能。宗,甲骨文作。“宀”為屋頂,“示”為神靈,指供奉神靈之位的廟宇。祭祖是以血緣關系來劃分的,大宗祭祖,小宗不能單獨祭祖。《禮記·祭法》:“王為群姓立社,曰大社。王自為立社,曰王社。諸侯為百姓立社,曰國社。諸侯自為立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群,眾也。大夫以下,謂下至庶人也。大夫不得特立社,與民族居。百家以上則共立一社,今時里社是也。”王、諸侯、大夫、庶人,層級劃分,按制等級,立社亦不同。先秦儒家認為祭禮是治理國家不可缺少的方略,具有重要的整合功能。祭禮要求統治者必須崇德,使其達到德化的治平。因而,統治者主持或者參加祭祀活動,也是他們接受道德教化的有效方式。
祭禮可以很好的協調夫婦、父子、兄弟、君臣、朋友的關系,從而實現“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的十義目的。《禮記·祭統》載:“見事鬼神之道焉,見君臣之義焉,見父子之倫焉,見貴賤之等焉,見親疏之殺焉,見爵賞之施焉,見夫婦之別焉,見政事之均焉,見長幼之序焉,見上下之際焉。此之謂十倫”,祭禮十倫基本涵括了政治倫理觀念和家族倫理觀念。其中,鬼神、父子、親疏、夫婦、長幼五者皆內之倫,君臣、貴賤、爵賞、政事、上下五者皆外之倫。十倫之中,“夫婦、父子、長長、君臣”為最基本的人倫,其余則是在此基礎上衍生而成。儒家祭禮所關心的是人世間的現實秩序,具有構建社會政治秩序的功能。
其次是道德教化功能。“報本返始 ”是我國古代祭祀的重要目的。先秦儒家所倡導的感恩意識大體有三層含義:一是感謝父母與祖先的生養之恩;二是返古復始,不忘人與萬物皆由天地所生,感謝天地生生之德;三是感謝師長的辛勤教誨。由此而有了這樣三類祭祀活動,“祀乎明堂, 所以教諸侯之孝也。……祀先賢于西學,所以教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諸侯之養也”,“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以報其親,不敢弗盡也……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以為醴酪齊盛于是乎取之,敬之至也”。祭祀中的葬禮是最重要的,在漢文化葬禮的發展過程中,葬禮的內涵逐漸突出孝的主題。喪禮為孝子賢孫提供了表示孝敬之心的機會,在世之人可以借此表達對死者的尊敬。以“孝”為核心的祭祖文化能在共同的社會生活中萌生出的巨大親和力,能夠促進人與人之間的親情認同,以及家庭、社會的穩定。由于天地之祭、宗廟之祭和先賢之祭這三種祭禮,將感恩報德作為重要的道德意識來加以提倡,因此使我國古代的宗教祭祀區別于其他民族,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中華民族重情義、知恩圖報的民族性格。
儒家的祭祀脫離了原始宗教的宗教內涵,而著眼于成就祭祀者的內在德性。現代社會必須塑造祭祀的人文道德內涵,以儒家理論為基礎,賦予其深刻的人文意義。現代的社會公祭及民間性質的家祭不是“封建迷信”和“宗教活動”,其間含有深厚的道德內涵與情感意義,它以儒家“孝”、“敬祖”、“仁愛”等觀念為內在理論基礎,成為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祭先祖是為表達對祖宗的緬懷,祭圣賢是為表達對先賢的崇敬之情,追念先祖圣賢之功德,從而勉勵自己。
最后是文化傳承的功能。祭禮的傳承,一方面是通過學者的研究與著述,以文字的記載與保存的方式流傳于后世;另一方面,社會定期舉行的祭祀活動則是更重要的傳承途徑。人們參加祭祀活動,不僅僅是對祭禮的學習與傳承,同時使祭禮滲透到社會生活中,構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從而使祭祀文化具有活的生命。此外,祭祀活動不僅是對祭禮的傳承,也是對社會的集體價值觀念的傳承。被祭祀者并不是抽象的個體,而是一種文化載體。先祖身上有許多值得我們后人學習的品行,通過祭祖,學習祖先身上所承載的價值觀念,必然或多或少地投射祭祀者,感化祭祀者,由此實現文化的傳承。
由于祭祀具有上述重要功能,所以先秦儒家認為,“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莫重于祭。”至此,祭禮已經從膜拜神靈的儀式提升為教化人們使其社會化的重要活動方式。先秦儒家對祭祀的詮釋,儒家關于祭祀意義與功能的論述,可為當今祭祀提供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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