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田勘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跨入倍速生活的時代。最近,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對1995名18歲~35歲青年進行調查顯示,76.5%的受訪青年稱自己過著“倍速生活”,其中一線城市青年比例最高,達78.9%。85.1%的受訪青年坦言自己每天忙忙碌碌但收獲不及預期。
倍速生活是對日常生活和工作速度加快的泛指,如干活極快,行動能跑就不走,在上下班路上學習,在吃飯時間看視頻,出門旅游要不停“打卡”等,也就是在一個時間段要干兩種或以上的事。
倍速生活就像從過去的綠皮車換成現在的動車,到達目的地要比過去快了1倍~4倍,既讓旅行者不再那么疲勞,也能在到達目的地后更早展開工作。因此,在更多的人看來,倍速生活提高了工作效率,獲得了想要的成果,實現了健康和幸福的零距離。
事實上,倍速生活可能不是離健康和幸福近了,而是遠了,甚至有點南轅北轍。有些踐行倍速生活的人感到,他們的生活提速了,但所要追求的效果卻更遠了,實際上是在“窮慢”和“瞎忙”。這樣的感覺,是建立在千萬年的演化所形成的今天人類的生理系統和功能之上。凡是生理功能可以適應的生活,就能讓人獲得健康并感覺舒適,與健康和幸福是零距離;反之則與健康和幸福遠距離。
以現有的生理功能來看,人們很難通過倍速生活而獲得身體和心靈的適應和舒適。
以基本的閱讀理解和聽力理解能力來看,演化賦予人的閱讀理解能力是每分鐘閱讀200個~400個單詞,即便通過速讀訓練提高技巧,提升的閱讀速度也不過每分鐘400個~500個單詞。一旦加速到每分鐘600個詞以上,就會影響理解程度。同樣,大腦主管聽覺的中樞(聽力理解)在千萬年的演化中也設計了一個閩值(可以浮動)。從耳朵的語音接收,到大腦聽覺中樞辨析語義是每秒4個~5個字(詞),每分鐘240個~250個字(詞)。如果是母語,如中國人的漢語(普通話),則每分鐘250個~260個字(詞)可以理解。
至于英語,則分為英音英語,如英國廣播公司(BBc),正常語速播報為每分鐘150個~180個單詞(中等語速),和美音英語,如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每分鐘約180個單詞。當然,這只是針對母語是英語的人的播報速度。在平時的語言環境中,英語為母語的人的語速要稍快一些,因此雅思聽力考試是約每分鐘200個單詞,托福聽力考試是每分鐘220個~250個單詞。
訓練當然可以提高聽力速度,或者以倍速來加快聽力理解。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和報紙摘要》也做過嘗試。20世紀60年代,每分鐘播出約185個字;80年代,200字~220字;90年代,每分鐘240字~260字;進入21世紀,每分鐘250字~270字,最近最快時達到每分鐘;300多字。這也已經是上限了,如果再快,每分鐘達400字~500字,人們可能聽得清聲音,但是很難辨析語義。
在加速后閱讀和聽力分辨不清意義時,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等于無用功或零做功。在大中小學的課堂,如果教師授課時語速太快,學生聽不清和聽不明白,會給老師差評,而且也會誤人子弟。在信息和傳媒業,倍速之后,也難以從書面和聽力上弄清語義,不僅工作難以開展和難以為繼,而且還可能讓眼睛和耳朵受到傷害,更重要的是,時間一長還可能造成心煩意亂,誘發心理疾病。
倍速生活對健康的影響還體現在人們對能量的攝取和吸收上。人們生存的第一要素是吃飯。在千萬年的演化中,自然也為人類的吃飯和消化設定了一個時間值,半小時左右。但是,今天進入倍速時代,尤其是中青年人,恨不得一頓飯只用兩三分鐘就解決戰斗。
自然為人類設計的吃飯時間有著多樣的考慮,但最本質的是,控制能量攝入的平衡(不多不少)并有利于消化。這里面的分子機制是,通過饑餓素(ghrelin),傳遞“我餓了”的信號;通過瘦素(Leptin),傳遞“我吃飽了”的信號。二者正負反饋,從而控制進食。
在人們饑餓時,饑餓素水平升高,攝食后降低,再傳導到下丘腦腹內側核的飽食中樞,讓大腦下達指令,停止攝食。作為饑餓素的對應物,瘦素是由脂肪組織產生,人們在飽食時,瘦素水平增加,再傳導到下丘腦外側區的攝食中樞抑制食欲,減少能量攝取。

這兩種分子相輔相成地通過控制大腦的下丘腦來控制飲食量,讓人合理攝食,既不吃得過多,也不吃得過少。但是,這兩種分子傳遞到大腦需要時間,一般在進食20分鐘后才能將信號傳遞到大腦,讓大腦產生飽的感覺,并下令停止進食。所以,吃飯時間以半小時或更長一點(不超過1小時)為宜。
如果以倍速生活的速度來吃飯,10分鐘甚至三五分鐘就吃完了飯,無法讓饑餓素和瘦素產生作用,人們只是通過對胃的機械刺激獲得的飽感來停止攝食,很多時候就已經多攝食了10%~25%。至于一邊吃飯一邊工作,則產生另一種不利影響——無法刺激大腦攝食中心對美味佳肴產生反應,而讓消化道產生各種消化酶來分解和吸收食物。
進化甚至對人類的吃飯咀嚼也設計了頻率和時間。一口飯要咀嚼20次左右,才能刺激唾液的充分分泌以協助消化,同時引發胃進入攝食和吸收狀態。咀嚼20次左右就像是一場重要比賽前的熱身。
吃飯倍速和邊吃飯邊工作的模式會產生多種副作用,如增加腸胃負擔并釀成消化系統疾病,甚至誘發消化系統的癌癥。但一個更常見的副作用是,引發肥胖或代謝綜合征,包括腰圍更大、體重更重、血糖更高。日本心臟病學家孝行山路(Takayuki Yamaji)團隊發表于2018年3月的《美國心臟病學會雜志》的一項研究,對此做了一定程度的證明和解讀。
孝行山路團隊以1083名日本成年人(平均年齡約51歲)為研究對象,研究他們吃飯速度與代謝綜合征之間的關系。根據吃飯速度,研究對象被分為快速、中速、慢速三個組。經過5年的隨訪,共有84人惠有代謝綜合征,其中,吃飯速度快的人發病率為11.6%,吃飯中速者為6.5%,慢速者為2.5%。
倍速生活當然不只是讓人們的生理不適應,心理和精神上同樣可能不適應。第一個層面,走得太快,會丟失靈魂,也就失去了辨路和辨別方向的機會和能力。更進一步,倍速生活讓人沒有時間來思考,不僅無法產生新思維和創新,而且有可能“快而不思則殆”。
更快的生活和工作也必然對精神產生傷害。倍速生活意味著比常態的壓力大,甚至壓力山大,而且總有做不完的工作和難以完成的任務。就像西西弗斯,總是在推石頭上山。然后,焦躁不安、失眠健忘、前途渺茫、精神萎靡、郁郁寡歡等不請自來。也許,生活中并沒有理想的狀態讓人能隨心所愿地工作和生活,更不可能時時放松。有時為了業績和進度,需要996加班加點。但是,這也只應當偶爾為之。如果倍速成為一種常態,將意味著健康和幸福的遠去,更談不上詩意棲息。當然,也有一種可能,人類可以通過進化來適應倍速生活,但是,不知道進化和時間還能不能給予人類這一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