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延麗
“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報數……”英雄山上,老師 “閱兵”的聲音雄壯、凄婉。
一見到他,我便想跑過去,卻不能,臨行前首長有交待:“你身份特殊,絕不能讓人知道你活著,包括你的老師。”
“現在,我們舉行第4次閱兵……”老師的閱兵開始,我的思緒卻回到了1979年警體特訓班畢業時,我們與他的約定:每10年到英雄山聚一次,由他“閱兵”。我參加過第1、第2次閱兵,后因特殊任務“犧牲”。沒想到如今再來,他已糊涂得只知天天上山閱兵。
“下面,請點到名的同學出列。”他說。
“班長馬英山。”
“到。”陪一旁的中年男子答到。
“那是他兒子張放。”陪同的劉隊長附在我耳邊說。
“嗯,精氣神不錯,像班長。下一個劉永一。”
“到。”張放答。
“永一,你還是那樣,什么都要第一,就連這個,你也搶第一。不怪你啦,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你替他擋子彈的小永一,考取公安大學啦,學的是你以前的專業。”說完,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塞到面前的側柏懷里說:“這是小永一的錄取通知書,你瞅瞅。”
“下一個,田曙。”
“到。”張放答。
“田曙、田曙怎么啦?”我驚問。
“犧牲啦,全都犧牲啦,這21棵樹代表你們21個同學(包括你)。”我癱坐地上,原來同學們都走啦,難怪老師受不了,曾經,我們這群建國烈士的子女,都是老師最疼的孩子呀。
“看你,聲音還是這么小,重來一遍。田曙。”
“到。”張放提高了音量答。
“對,回答的聲音就要像你撲向歹徒炸藥時的那一聲吼。”
“下一個,李云貴。”
“到。”
“你說你平時不聲不響的,非去整什么湄公河大案,可沒去幾天,他們就說,你和執行特別任務的王建國一樣,回不來了……”
我猛地站了起來,“別忘了,你已經死了,王建國已經死了。”劉隊邊說邊將我摁回地面,透徹心扉的冷從地下涌來,瞬間將我包圍。他卻抱著香樟樹哭了。香樟樹在他懷里搖晃著,桔紅的葉子紛紛落下。
張放拉他,他猛地推開張放說:“我知道你是閻王,可是我不走,我要守在這里,守著這些孩子。”張放不防他會推他,咧咀著撞上了身后的四季桂,他瘋了似的撲上去。“不好。”劉隊拔腿向他們跑去,可來不及了,他的拳頭雨點般落在張放身上。“讓你欺負季桂,讓你欺負季桂,季桂依法處理你,你卻為了報復,趁她指揮交通時開車撞她……看見了嗎?沒有季桂的指揮,紅綠燈路口全亂了。”
“爸、爸,你別生氣,那個撞季桂的人,不是判死刑了嗎。”張放趁他看“紅綠燈”的剎那說。
“是是是,法律公正,法律絕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壞人。”他沖跑過去的劉隊吼道。
“爸,這不是壞人,這是劉隊呀。來來來,我們繼續閱兵,你看,他們等著呢。”
“好、好,我們繼續。”他瞟了瞟劉隊,皺眉走向第二排樹,第二排的四棵垂柳低著頭,他指了指它們說:“你,你,你,還有你,你們不用低頭,我知道你們不能參加閱兵是迫不得已。在禁毒一線,可要注意安全啊。放心,樹,我都給你們栽好了。”到第三排樹時,他停在了一棵玉蘭花前,久久不語。一旁的張放卻忍不住了,說:“我知道你不忍心說,我來替你說。”他木然的點了下頭。 “余香阿姨,你在阿壩救下的孩子小石頭,長成大伙子了,他跟你一樣英勇,昨天,他奮不顧身跳盤龍河救溺水小孩,卻不幸被水卷走了。” 張放的話音剛落,他頭頂的玉蘭花突然抖了一下,一滴水從空中跌落,摔到他的手上,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就那么看著水滴,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不知何時拔了一棵松樹苗在手,我閃出樹叢,向他走去,劉隊著急地給我使眼神,我明白劉隊的意思,可我控制不了。
“我是來給小石頭栽樹的。”我胡亂編了托詞,劉隊沖來拉我,拖著我往外走。他卻突然跑到我們的前面說:“你是小石頭的父親,你養了個好兒子,這棵小石頭松樹,讓張放把它栽在葉香旁吧,來,我們繼續閱兵。”說完,他拉著我,走向一排排樹。
我們繞著樹,摸摸這棵,抱抱那棵,風在吹,樹葉嘩嘩響著,我知道,那是同學們歡迎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