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彈的“雙重受害者”：山口疆

裘偉廷

第一次經歷廣島核爆炸而奇跡生還

1916 年 3 月山口疆出生于日本長崎縣，8 歲時母親自殺，14 歲時父親破產。中學畢業后，山口疆進入三菱重工長崎造船廠工作，擔任船舶設計部制圖師。1945年的5月到8月間，為完成一艘5000噸郵輪的設計工作，29 歲的山口疆在三菱重工的廣島工作駐地，出差了3個多月后終于可以回家了，山口疆很是開心。巧合的是，此次完成出差任務后，山口疆正好定于8月6日返回長崎。

1945年8月6日那一天早上，山口疆前往火車站，準備返回長崎。到了車站，山口疆一摸口袋，才發現印章遺忘在工作駐地了，考慮到印章在辦各種手續時需要用到，山口疆還是決定返回去取。于是，山口疆返回工作駐地，去取那枚印章。萬萬沒想到，當他在工作駐地取來印章，往車站方向走的途中，看到天空中有兩個小降落傘（美國伴航機投下的收集爆炸數據的偵測儀器），緊接著是一片炫目的閃光，隨即震耳欲聾的聲響——美軍B-29轟炸機向廣島投擲了代號“小男孩”的原子彈，在距離地面 580米的空中爆炸了，時間在早晨8點15分。

這顆原子彈造成廣島14萬人死亡（包括核爆后數月內，因遭受嚴重輻射而死亡的人），原本繁華的商業都市廣島，一日之間被夷為平地。盡管山口疆沒有處于原子彈爆炸的正中心位置，但是他離得也不算太遠，只有3公里。

據說山口疆曾受過非常完備的空襲訓練，因此事件剛發生，他就本能地按照訓練的程序，立刻緊閉雙眼，用雙手抱頭，兩只大拇指堵住耳朵，然后向前趴倒在地……靜默的強光照射了半秒鐘，傳來了隆隆巨響，然后是爆炸的沖擊波。山口疆雖然采取了正確的姿勢，但還是被巨大氣浪卷到半空中，然后重重地拋在農田的小路上。

幸運的是，山口疆最終發現自己還活著——不知道是昏迷了多久，等到他醒來的時候，蘑菇云已經在3公里外的爆炸點完全擴散，而他身邊農田里的土豆苗卻燒著了。由于他走路的時候，將襯衫的袖子卷起來了，毫無遮蓋的手臂被嚴重灼傷，渾身的皮膚也火辣辣地疼，頭發被燒光；從那一天起，山口疆的左耳開始失聰。當時，山口疆完全不知道這是原子彈爆炸，但是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受到了襲擊，在他的印象中，這是一顆巨大的炸彈造成的襲擊。

休息了一會兒，山口疆漸漸地恢復了體力，然后爬到了安全的地方。經過簡單救治的他，在廣島一處掩體里過了一夜。第二天即8月7日，廣島當時的橋已經被炸斷了，為了過河搭乘火車，山口疆不得不趟過了滿是尸體的河道，才擠上了政府提供的避難列車，得以回到工作單位和家的所在地——廣島以西290公里外的長崎。

第二次經歷長崎核爆炸再次奇跡生還

就在廣島核爆發生兩天之后，即1945年8月8日中午，山口疆回到了長崎。他先被安排進公司附屬醫院——三菱醫院接受治療。據山口疆回憶，當他身上打著繃帶回家時，一直擔驚受怕的母親吐出一句話：“腿還在呢！”因為在二戰時的日本，戰爭的殘酷使很多母親都在擔心，自己的兒子會不會有朝一日變成殘疾。

8月9日上午，纏著繃帶的山口疆來到三菱重工的公司總部上班。回到單位的第一件事，山口疆就是向上司報告他廣島之行的結果，包括工作完成情況，以及自己在廣島遭遇的炸彈事件。已從媒體知道廣島遭遇到奇怪爆炸，上司和同事們又看到山口疆纏著繃帶的樣子，都很好奇地圍過來，問親身經歷的山口疆：“聽說廣島出事了，你在廣島看到了什么啊？你還能活著回來，跟我們大家講一講。”

山口疆就向上司和其他同事講了他的經歷，說他在廣島的遭遇太恐怖了：美國人不知道扔了一顆什么炸彈，但就是這一顆炸彈就將廣島夷為平地。不過，對于山口疆的說法，大家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也太夸張了吧，你肯定是讓美國人給炸怕了，被美國人嚇破了膽。”而上司更是質問他：“你是一個工程師，你自己算算，不過區區一顆炸彈，怎么就能將廣島這樣的大城市夷為平地？”這一句話后來特別有名，好多文章和紀錄片都引用了這句話。

為人認真的山口疆，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正試圖向固執的上司和其他同事進一步解釋時，他突然看到窗外，一下子出現了那種與廣島同樣的可怕閃光。正是在這個時候，當天上午11點2分，長崎遭到了美軍投下的第二顆代號“胖子”的原子彈的襲擊。想必在那一剎那，山口疆的上級和他的同事們終于都相信了他的話。而山口疆本人，則再一次被氣浪卷到了空中，然后重重地落下。據事后統計，這次爆炸造成長崎7萬多人死亡。

山口疆在長崎核爆中竟然沒有受重傷，只是因為醫療條件太差，之前在廣島核爆的燒傷無法得到進一步的處理，他發了一星期的高燒。但是，生命的頑強實在令人不可思議，他經過持續高燒和長久的休養，也留下了后遺癥。他的膽囊被摘除，白細胞數量急劇下降，但山口疆還是挺了過來，傷口慢慢痊愈，毛發也漸漸復生。山口疆居住的房子也在這一次核爆中被毀掉。幸運的是，妻子和孩子當時都躲進了防空洞，沒有受到直接傷害。

當山口疆走出醫院的時候，日本已經無條件投降。出院后，他又回公司上班。半年后，三菱重工造船廠就因涉嫌在戰爭中為日軍提供武器，而被美軍查封了。為了養活一家人，山口疆先在駐扎在長崎的美軍海軍陸戰隊第五大隊做了一年的翻譯；隨后，他又轉入一所中學，做了7年的英語老師。20世紀60年代初，三菱重工重新開工，他又回去做了一名設計師，直到退休。

大難不死的他致力于銷毀核武器

令人驚奇的是，兩次核爆中，山口疆都位于距離“爆心投影點”（即原子彈爆炸的正上方、正下方或爆炸點）半徑3公里的范圍內。這一區域俗稱“死亡區域”，核爆溫度高達10億℃，沖擊波形成的狂風足以把所有的建筑物摧毀殆盡，而生物則會像原子分離那樣分崩離析，幸存下來的概率幾乎為零。不過萬幸的是，他卻活了下來。更幸運的是，山口疆并沒有像絕大部分遭受過核爆放射雨輻射的幸存者那樣，在核爆之后的20年內因為癌癥而死亡。

山口疆的妻子和兒子雖未直接被原子彈傷到，但也都受到了輻射。不過，他們此后都又活了幾十年，他的一個兒子是在1995年因為胃癌去世的，享年59歲；他的妻子活得更久一些，一直活到了2008年，才因腎癌和肝癌去世，享年 88歲。后來，山口疆又生了兩個孩子。盡管這兩個孩子打一出生，就總是生病，好幾次都差點就夭折了，但也活了下來。不過，他的這兩個兒女認為，父親受到輻射帶來的健康問題，也遺傳給了自己。山口疆本人則活了更長的時間，他一直活到了2010年1月4日，才因胃癌去世，享年93歲。

2009年3月，先后經歷廣島、長崎原子彈爆炸并幸存下來的山口疆，成為首位（到目前為止也是唯一的一位）被日本政府正式認定為原子彈“雙重受害者”，可以獲得政府賠償。山口疆曾目睹了太多的親友和同事因為原子彈的襲擊而患上各種各樣的疾病，最終都相繼悲慘地離世的事情。而在那時他自己出生6個月便遭遇核彈爆炸的次子，和病魔斗爭了幾十年于2005年因癌癥去世。此后，山口疆原本已平靜的內心再次翻騰，決定加強向人們講述他的核爆受害經歷。其實，山口疆晚年在很長時間里，均致力于推動世界廢除核武器的工作。

誠然，美軍對于日本的兩次原子彈襲擊，加速了日本法西斯勢力的潰敗，加速了日本的投降，縮短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間；但從另一個層面，原子彈造成了很嚴重的災難后果，造成了大量日本平民的傷亡，受到放射的后遺癥甚至遺傳到下一代。山口疆就是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大家，核戰爭有多么的恐怖。他總是呼吁各方，要消除核戰爭，要銷毀核武器。

2006年7月，90歲高齡的山口疆，主演了根據他的故事改編的紀實電影《雙重被爆》，向人們訴說核彈爆炸的殘酷，并呼吁廢除核武器。8月3日，《雙重被爆》在紐約聯合國總部上映，引起了極大反響。上映當日，他受邀到聯合國發表演講。他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我是為了說話，才咬牙活到了現在。我知道，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但我要努力在死前把話說完。雖然說有二就有三，但是我再也不想看到第三次原子彈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