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歌手

王可田

秘密的修行者

他仍未察覺道成肉身的那個人

在我們中間行走

他尚盲瞎

他只是個秘密的修行者

暫住自己狹小陰暗的居室

有個聲音在高處說：

要進窄門！

而他走的從來就不是陽關大道

他取食，酣睡，喜悅或痛悔

小心翼翼地混跡于奔命的人群

他只是個秘密的修行者

堅信神龕

最先完工于苦厄心壁

他冰雪激濺的晦暗言辭

最終只為預告一個春天的消息

渴望光，因而就不拒絕黑暗

他看見內心的火焰

從幽昧的淵底上升

撕扯著，咬噬著

起初是混亂，最后是壯觀

他不會被洶涌而至的人流沖散

他只是個秘密的修行者

懷抱一尊神龕走上自己的狹路險道

易朽的肉身

要留駐現在，贖回無盡的光陰

走在冬日的林地

走在冬日的林地

殘雪沾滿塵垢

黑色的枝椏布滿天空

就像孤獨的火焰

那藍，高處的藍

是疼痛的

倒扣的深淵

一條凈煉之路懸浮上方

清潔的冥想，滯重的雙腿

恒久的心上

穿行著永不停息的憂傷

不會飄雪了

月亮的七根手指插在墓地

冰寒瑩潤的月光柵欄豎立著

阻隔生死

刻辭

在現實中遭遇磨難，

在回憶里打撈沉船;

他的人生是一場悲劇，

他最終結出智慧的果子。

贊美我吧，厄運

贊美我吧，厄運

你毀滅一些人，卻培育了另一些人

眷顧我吧，厄運

你看他把毒鴆當補藥喝下

在荊棘叢中采摘玫瑰

你磨亮那把快鐮刀

是要收割我嗎？你仍舊誘我

以死亡之吻上的那一點蜜糖嗎？

在你風暴般的喘息聲中

我放下恐懼，歡呼致意

你詭異的黑光照亮我的道路

我是你的

你親手栽種的葡萄樹

贊美我吧，厄運

贊美我，就是贊美你辛勤的耕耘

盲歌手

歌是火，歌聲是火焰

被歌點燃

猶如荒原枯樹

用斷臂吸納雷電

而他，仍在飛旋的風雪中

踉蹌而奔

在如磐的黑夜

惘然追尋晝光的余燼

看不見浩瀚的星空

解不開命運的謎團

交織的人群中，他傾聽著

靠近的靈魂沙沙的腳步聲

他不斷地離開，又折回

無法逃避

他的存在就是一個黑洞

痛苦，尚不能令肝膽俱裂

愛，無力翻越肉體的鴻溝

耳鼓還未被開啟的聲音敲醒

他要如何抵達

那一片純粹的光明

黑暗的肉體

這是我的安憩之所

我的避風港

我自由舒展的沉睡的土地

擁有它，就擁有完美和上帝

讓我掙脫這拘囚的籠子

這隔絕

幽暗低泣的領地

砸碎它，就砸碎我的身體

（你的皮膚就是你的邊界

薄薄的皮膚包起騷動的大海

你站立的身體豎起懸崖

索道從何處建立？

黑暗的肉體啊禁閉的殼

黑暗肉體滋養灼灼的焰火

眼睛是光源，也接收光

照耀和被照耀都幸福無比）

讓我呼喊，讓我的手

從喉嚨里伸出，推倒絕壁

讓我顫栗的身子被熱情所鼓舞

從飄搖的愛索上走向你

靈魂之鳥

騎在手臂

伸張的樹枝上鳴叫

伏在肩膀

凸出的巖石上鳴叫

蹲在頭頂

草叢茂密的山峁上鳴叫

當被放飛，啾啾嘶鳴著

像密集的箭鏃

射向遠處翠綠的樹冠

射向更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巔

在云層穿行

在白色泡沫中快意地沖浪

環繞太陽鳴叫

變成熾熱的火焰之鳥

更多時候

安棲胸腔的窩巢

默不作聲

只轉動眼珠，扭動脖頸

光明之軀

被黑暗的臟器包裹

厚厚的甜蜜果肉中

一枚耀眼的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