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唯
摘要:口頭傳承敘事和社會文化記憶,是人類對其生活世界及自然世界的最初認知與構建。時間、空間以及人類行為的相互作用,相互闡釋,相互體現,生發出口傳文化的民族記憶及相關族群的精神內核。滿族說部是深藏于族眾內心的獨特的精神記憶,再現了民族交流和歷史文化的傳承方式。探尋滿族說部背后的口傳文化意義及其內涵,有助于還原這種原始的歷史記憶,使這種“口傳心授”的文化得以傳承,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傳統歷史文化和民族精神。
關鍵詞:滿族說部 口傳 講述
中圖分類號:I207.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20—0118—02
口傳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重要文化基因和母源,更是一個民族深入骨血靈魂的文化記憶,是延續其民族生命力的不懈源泉與動力,它包含著民族的歷史、生產實踐的傳統與經驗、價值觀與民族導向、文學與藝術之美、信仰與民族追求等多方面的內容。
一、滿族說部的歷史特色
滿族先世肅慎人,早在商周時期,便在我國的東北區域生息繁衍,肅慎時期的祖先神話《三仙女的傳說》也曾被載入《滿文老檔》,滿族民眾多信奉薩滿教,相信萬物有靈,更加相信神魂,相信祖先對后世的庇蔭;他們總是不忘祖恩、慰靈祭神、慎終追遠,由此也形成了族眾間約定俗成的“講古”“講史”“唱誦根子”的民俗行為。滿族講古說唱兼有,先民的“講古”大多為吟唱,后又以講唱結合的方式進行傳承,而對“講古”之人,甚至是“聽古”之眾也有著嚴格的要求:講唱內容的傳承只在氏族內部進行,講唱任務由族群內部的少數長者,薩滿或該部族首領承擔。只要是滿族民眾聚居并且生息繁衍的地方,只要是一個部落,或是一個姓氏(滿語稱哈喇),就不乏講古之事,到那時合族相約,或續譜慶祝,或祭祖禮神;其間就少不了講古活動。講古活動多由村長(噶珊達)、族長(穆昆達)或者德高望重、多才多智的一家之長主持開講。講古者一般都選擇最精彩的故事,以所長所曉通諭族眾。各部族中皆不乏聰慧博聞的故事家,他們一方面通曉本族的歷史傳說,另一方面受到傳授且自身諳熟技巧,愈發受到群眾的尊敬和愛戴。薩滿教對滿族文化的影響十分深厚,也有很多講古說唱是在薩滿之間秘傳的,他們代代承繼,不與外人道也。因講古說唱的大多為祖先遺事,且滿族又有慎終追遠的敬祖意識,盡管自先世而流傳的故事繁雜眾多,但大多不用文字記錄留存。滿族民眾尤其擔心先祖遺事書寫成文字就會外泄,或被篡改、污損甚至流失,如此便是對祖先的大不敬,故只有極少數的內容在后代的傳承過程中以書卷或手抄本的形式出現。
清代初年,由于上級貴族和統治者的喜愛,滿族民間講古說唱盛行,滿文漢文兼而有之,一方面民間講唱漢族文學,另一方面用滿文,或滿漢文混雜,或干脆直接用漢文抄寫的屬于“族史”“家傳”等類的“滿洲書”(滿語“滿朱衣畢特曷”)也開始大行其道。各家氏族都擁有自己的“烏勒本安班色夫”(說唱滿洲說部大師傅),也擁有自己家族獨特的“烏勒本”,各望族大姓皆以擁有烏勒本而贏得全族的尊重和擁戴。盡管這一時期的說部形態,已經出現大量文字的記錄形式,但真正意義上的“烏勒本”也只是“骨架”,大多為梗概。講唱內容基本以一個核心故事為主線,在此基礎上又有大量的分支故事與之交疊,形成一個宏大的敘事體系,僅憑記憶和口耳相傳來傳承全部講唱內容,在后續的傳承過程中也出現了一定的物化的助記手段,如繩結、獸骨、河石、串鈴等,甚至有些是先人的遺物。當“朱伯西”以自己放射性的記憶思維、活態的生命靈感、慎終追遠的敬祖情懷將先祖的一生在時間空間的強大跨度里,以最質樸鮮活的記憶為蔓,生動而完整地述說著、吟唱著。我們可以想象那個畫面:族眾相約、殷切期盼、接序而坐,當朱伯西沐浴、更衣、梳頭、洗手、漱口,焚香禱告,肅穆恭敬地從西墻祖先神堂上請下祖宗匣子,再拿出里面裝有的石、木、骨、革或神諭、譜牒等,一段“定場歌”的吟唱,各式琴、鼓以及木庫連的伴奏,活態的記憶娓娓而來,間或歌之舞之;講唱完畢,再肅穆地將神諭、譜牒等送回西墻上的祖宗匣子。至此一段鮮活生動的文化記憶與傳承過程完成了。
說部講唱內容,一方面是承繼記錄了本氏族的歷史,另一方面記錄了本氏族先祖的英雄業績,要求有嚴格的史實約束,隱瞞性的夸張修飾和胡編亂造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但又要鮮活生動地傳承后世,因此對“朱伯西”的要求就很高。德高而望重便是最基礎的要求,由于族史、祖史的繁多和龐大,就更要求“朱伯西”擁有“超強大腦”,強大的記憶儲備以及“懷古訓今”的獨特情懷。講唱的儀式和聽眾的眾多,更要求“朱伯西”才藝兼修、博古而靈慧,一張“金子一樣的嘴”不單單是“口吐蓮花”,更是“言而爍金”。正是由于一代代優秀的“朱伯西”,滿族說部傳承至今而不滅。傳統說部的傳承方式基本可分為兩類:一類是以血緣為核心的家族傳承;一類是以薩滿為核心的氏族傳承,兼有氏族內部和氏族外部的傳承。當下的多元化傳承,從多角度出發不再局限于血緣和氏族,而是多民族合舟共濟同享瑰麗寶貴的滿族文化遺產。
二、滿族說部的傳承影響
滿族說部的卓越影響,自先世而清,自清而今,盡管遭受諸多歷史因素的影響,但仍然在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版圖上熠熠生輝。滿族先祖世代生活在東北這片沃土上,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間,說部中大量自然生活的描寫,先民戰勝災難、頑強生存的故事,為我們進一步探尋那段無文字記載的東北歷史,提供了幫助。今天我們北方人、東北人骨子里的幽默基因、東北作為諸多笑星的誕生地,都緣于我們就生活在一個以語言勾勒的世界里,口傳帶來了歡樂的精神世界。遼金立國,清入主中原,在民族大融合之中,元曲的發展、清話本小說的鼎盛,一定程度上助推了口傳文化。《紅樓夢》原名“石頭記”,而滿族說部傳承中,就有“摸石以講古”的習慣;《老將軍八十一件事兒》,八十一塊各異的石頭,融匯著傳承者最鮮活的記憶。紅學家多言《紅樓夢》是曹雪芹自述家史的一部著作,這又與“滿族說部”不謀而合。滿族說部多異于其他民族的文學敘事,多以女性為主體,女性形象普遍居多,而且形象迥異,個性鮮明,地位至高無上,擁有獨特的本領,精明能干,善于持家理財。滿族習俗多女性崇拜。在薩滿教中,女性的地位也是崇高的。最初的薩滿大多為女性,即便是男薩滿,在祭祀請神的禮儀之中也著裙裝,帶女人的發套,舞之蹈之。滿族薩滿教創世神話《天宮大戰》中就有“男人為何為濁物”的敘述。《紅樓夢》對于“男人是濁物,而女兒多至高清潔”的這一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可能繼承了滿族說部中體現的滿族女性崇拜思想,并進行了自己的發揮。曹雪芹所生長的時代環境和家庭環境,都脫離不開滿族講古習俗,口傳文化的耳濡目染;或許自小受到的口傳心授,使他內心萌發出了最后創作的種子。雖然這只是我們大膽的推測和猜想,還需要進一步的考證,但由此一瞥,足以得見滿族說部口傳心授的民族記憶的強大力量。
千百年來,滿族先世眾部落以及滿族諸姓氏族尊祖奉古在祭祀壽辰、婚嫁喪葬、出征行獵等情境下便講唱“烏勒本”,并以此來激勵子孫和凝聚族眾。滿族雄渾凝重的歷史文化積淀,借膾炙人口、講唱獨特的滿族說部得以承繼和弘揚。
責任編輯: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