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長大了

閻仁厚

少年是什么時候變成大人的呢？三十年后，當他回憶往事時，總會想起那個暑假，想起他的第一次江湖之行。

那天，獨自在市里求學的少年決定：暑假不回老家了，不掙到生活費誓不還。

很幸運，他在學校覓得一份收發報紙信件的活計。一想到一個月后，口袋里就會有幾張通過自己勞動掙來的票子，然后會變成米飯、菜肴，甚至雞腿，少年不由兩眼放光。

他正在收發室發呆，忽有一人飄然而至，來人白衣如雪、長發飄飄。這不是班花嗎？少年沒來由地心如鹿撞，他故作輕松地問：“你來取信嗎？”

伊人聲音細若蚊吟：“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少年一臉愕然，求我？

“我假期也不想回家，可我沒有找到事情干。外面我不敢去……你的差事好像挺適合女生……”伊人低下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少年頭腦一熱，大聲說：“好，這就交接。”留下收發室鑰匙，少年手一揮，遠去。走至半路，少年忽然醒悟：我這就把自己的飯碗送給別人了？沖動真是魔鬼啊！

接下來幾天，少年大清早就騎輛破單車出校門了。若有人留意，就會看見某個小區門口，那個羸弱少年，舉著塊寫著“家教”字樣的牌子，傻傻等著。

第一天，保安說站遠點，小區門口不得隨意停留。少年挪遠點，出了樹蔭，在陽光下真的站成了“陽光少年”。

第二天，一個胖女人問：“你要能猜出我的年齡，我就給你介紹事情做。”

少年一臉郁悶：“我又不是江湖神算子，怎么能猜中？再說，如何判斷對錯？”

女人笑道：“你還不傻啊。我這會兒閑得無聊，逗你玩呢。”

少年嘆著氣，悲憤而去。原來武俠小說都是騙人的，說好江湖風光無限好，其實江湖處處有深坑。晚上，少年夢見不用操心錢的日子像夜空的星星一樣，明亮動人。他跳起來去抓星星，卻怎么也夠不著。

都說朋友多了路好走，這話不假。同學亞軍就帶來個消息：學校保衛處正在找兩個陪老師值夜班的同學。

值班老師瞥了少年一眼，直搖頭：“這么瘦，遇到緊急情況能行嗎？”

亞軍拍著胸脯說：“別看人瘦小，做事特靠譜，請您給個機會試試吧。”老師勉強同意。

第二天早上，值班老師揉揉朦朧睡眼，發現地上靠墻根坐著的少年眼里滿是紅血絲，驚訝地問：“你一夜沒有睡覺？”

少年點了點頭。老師沉思一會兒說：“好，你明晚繼續來值班。”

少年欣喜地應了一聲，離去，頭重腳輕。

下一夜，狂風大作，暴雨如千軍萬馬從天而降，值班室里報警聲驟然響起。“快走，是財務室警報響了。”老師剛說完，一道瘦影如同一柄樸刀，劈入雨幕中。等老師趕到，才發現少年早到了——他握著根棍子，警惕地察看著一扇窗戶。

是窗戶被風吹開了，虛驚一場。“你假期都來值班吧。”老師發了話。

少年呵呵笑著，猛然覺得腳底疼——剛才跑得太快，一只鞋子丟了，腳底被沙石磨了幾道口子。

一晃暑假即將結束，少年打電話告訴父母：“爸媽，這個假期我掙了150塊錢，夠幾個月的生活費了，不用你們寄錢過來。”

母親有點激動，哽咽道：“好，好，兒子，你長大了！”

是的，少年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長大了。那天，少年恰好16歲半，屬于他的江湖正徐徐拉開帷幕。

摘自《東南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