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儀的底線思維

□于永軍

《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載：“公孫儀相魯而嗜魚，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公孫儀不受。其弟子諫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夫即受魚，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將枉于法；枉于法，則免于相。雖嗜魚，彼必不能長給我魚，我又不能自給魚。既無受魚而不免相，雖嗜魚，我能長自給魚。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為己者，不如己之自為也。”

公孫儀“不受魚”的故事，常被今人與宋相子罕“不受玉”相比較。認為公孫儀的“不受”，固然值得稱贊，但出發(fā)點值得斟酌，基于怕“受魚而免于相”歸根結(jié)底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格調(diào)不高、境界有點低。就“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三層次分析，屬于“不敢腐”，而子罕不受玉因“我以不貪為寶”，則處于“不想腐”的思想高地。

自然，我們不能用現(xiàn)代人的標準去框定古人拒賄的境界。無論古今，只要不是嗜貪之人，在尋常物什面前，“不受”并不難做到。但面對送上門的尤物，尤其自己嗜愛的東西，要做到“不受”就需要定力。像子罕那樣以“我以不貪為寶”，從根本上就“不想腐”當然最好。但“洗心無俗情”，這里需一個前提條件，就是有一顆純凈的心，即“見理明而不妄為者，尚名節(jié)而不茍取者”。身處塵世，就大多數(shù)人而言，正如公孫儀這般考量：“如果接受他人送的魚，必定有不敢責求別人的表現(xiàn)，有不敢責求別人的表現(xiàn)，必將違法曲斷；違了法，就要被免去宰相的職務(wù)，這樣的話，即使喜歡吃魚，這些人也不會再送了。”從“如果不接受別人送的魚便能保住相位，繼而能靠自己吃上魚”的角度考慮，成為“畏法律、保祿位而不取者”，似乎更符合常人心理。

實際上，公孫儀的這個拒賄價值觀，就是我們今天反腐倡廉所強調(diào)的底線思維。僅據(jù)原文分析，至少有三個價值看點：其一，知道風(fēng)險點在哪兒。“受魚”就有風(fēng)險，風(fēng)險點在于送魚者動機的不確定性，究竟是出于關(guān)心，還是包藏禍心？不得而知。底線思維要求，凡事必須向最壞處準備。于是，就有了“夫受魚而免于相，雖嗜魚，不能自給魚”的清醒和自警。其二，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兒，就是謹防“受魚而免相”。于是，“受魚”便成了風(fēng)險防控的必控底線。其三，知道自己的堅守點是什么，就是“毋受魚”，確保“不免于相”，進而獲得“雖嗜魚”又“能長自給魚”自由。兩弊相衡取其輕，兩利相權(quán)取其重。故，公孫儀“嗜魚”而“弗受魚”，與其說是從政官德的勝利，不如說是底線思維的勝利。

底線思維，本質(zhì)上是一種自控意識，要義是將風(fēng)險置于可控、能控范圍，凡事自控不了，決不抱僥幸心理。某億萬富翁遺孀以50 萬年薪招聘一名貼身司機，幾百名應(yīng)聘者技術(shù)遴選至最后三人，由老太太親自面試定奪。她只問了一個問題：要是前面有個懸崖，憑你的技術(shù)能把車停在離懸崖多遠的地方？第一個說，我可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匕衍囃Ｔ陔x懸崖一米的地方；第二個說，我可以把車安全地停在離懸崖30 厘米的地方；第三個說，我看見懸崖就停下，決不往前走。結(jié)果第三個勝出。個中道理并不深奧：不管你駕駛技術(shù)有多好，在無可預(yù)知的種種偶然面前，所謂的“保險系數(shù)”都是僥幸的，而“不往前走”，恰恰正是安全的底線。很顯然，老太太的考核已超出了單純駕駛技術(shù)的范疇。

底線思維，其實也是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己做不到的，堅決不去做，半點不含糊。《大學(xué)》有云：“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知止”，就是知底線、守底線。反觀古今官場種種齷齪事，說行為人一開始就齷齪不堪，就有些人而言似乎有點冤枉，但說其源于沒有守住底線，則是公允的。正是從這個意義上，公孫儀“嗜魚”而“不受”的底線思維，以及“知止”而“后得”的自由，閃現(xiàn)著超越時空的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