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郎,1990年生于河南商丘。
那草地
那草地上應該有個孩子坐在那里
玩著他的翻斗車和挖土機
草地后面,房子二樓的窗戶
應該被他的媽媽拉到半開
她把頭探出來,喊著他的名字
讓他回家吃午飯
但現在一切都沒有發生
那草地上面,只有草在微微生長
只有一輛自行車
在掏著內心的鐵銹
那房子二樓的窗戶緊緊閉著
沒有一絲要被打開的意思
我從草地旁的小路走過
這是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安靜的小路
我感覺我走在這里,也是一種幻象
窗 簾
窗簾被拉開一半,就像一個人
睜著一只眼睛在睡覺
我現在待在它
閉著的那一只眼睛里面
沒有人可以看到我
我可以很安心地
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脫了
把我的皮肉也脫了
只剩下一副骨架
我躺在那里,數著自己的骨頭
沒有燈光而且我也沒有了
自己的眼球,我只能摸索著
用手的感覺去記住它們
這完全不同于在白天:
穿戴得極其整齊
那些衣服和鞋子在支使我
說一些話,做出
符合它們身份的神態和動作
一 定
一定得有一件真實的事物放在那里
你才能看見它,一只蘋果
放在那里,你才能說出它的名字
當然,也有這樣的時候
當你用語言或者直接用詩歌
把它描述出來,然后你告訴他們
這就是一份真實的晚餐
被擺在你描述出來的桌子上
他們開始用著你描述出的筷子和勺子
吃著那晚餐
他們也不用真正地去吃
只重復著你描述出來的吃的動作就可以了
然后你描述給他們
那晚餐的味道是如何的鮮美
在某個地方也可能存在著這樣的一個人
他在描述著我,描述著我的生活
我所能感觸到的憂傷、孤獨
一些時候,剎那的快樂和溫暖
長久的虛無
甚至,如果他需要
我就是草坪上的那些簇擁著的細葉結縷草
欄圈里被喂養著的豬,或者羊
如果他需要,如果他厭倦了
我也會被描述著突然間就消失掉了
歷史書上不會記下我
人們的記憶里也不能找到我
灰 鳥
從一整天的時光中截取出,
一只灰鳥的時光。
現在只讓它在天上飛。
在我不經意抬頭,透過窗戶,
看出去的瞬間。
那一刻,我覺得在生活中
我也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我只眨了一下眼睛,
那灰鳥就憑空消失掉了。
窗戶里的那一小塊天空,
變得干干凈凈,但也空空蕩蕩。
它在等著我長出自己的翅膀,
它在等著我,飛上去占領它。
整 修
整修河道的工人用沙包把橋洞堵死
用水泵在抽水
他們前些天就開始抽了,
我昨天就看到,
河床上開始露出黑色的淤泥,
看到一條無頭的魚,
閃著鱗片上死寂的白光
還有一些泡沫箱,和枯樹枝
昨晚的一場雨,重新讓一條河
變回了河的樣子,
淤泥已完全看不見,
清晨的陽光斜照著水面
泡沫箱隨著水流不知道漂到了哪里
枯樹枝長出新樹葉,
它又回到了
河岸上的一棵枝葉繁茂的樹的身上
那魚還是沒有頭,
我感覺它已經躍出水面,
和我站到了一起,
甚至變成了另一個我
它用它無頭的身體看著眼前的變化
假裝著感到了驚異,
然后,假裝著在思考
整 個
整個世界,在這個夜晚只剩下
一滴雨,滴到了我的額頭上
如果真是這樣
即使我描述出來你能相信嗎
我和你,我們在聽著狗叫
沒有必要真的有一只狗在那里
當我讀你的一些作品的時候
我能感覺到
那些語言,事實上就是一只狗
說出來的語言
在我們進行一些交流的時候
那只狗也還在替我們說出
這是意義之所在,糾結可能是必須
但也完全沒有必要
比如此刻,狗是不存在的
正臥在院子里的那一只
相對于我們的想象只能被重新命名
雨也是不存在的
即使滴在我額頭的那一滴雨
也可以被當作幻覺
我們生活著,換一種說法就是
我們在寫著一篇小說
我們把自己虛構出來
但有一個事實我們無法回避
小說本身就是一個真實而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