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之女：人生悲慘莫過于此

何日君回來

按理說，《金瓶梅》里的西門大姐娘家有錢，嫁的老公陳經濟（崇禎本作“陳敬濟”）是東京官僚陳洪之子，家里條件也不差，外人一眼看上去，還挺羨慕。殊不知，西門大姐是西門慶原配陳氏生的孩子，繼母吳月娘貪財冷漠，她一個沒有親娘的人能依靠誰？

更悲摧的是，西門慶也不重視女兒，對她非常冷漠，倒對女婿陳經濟還客氣些——女婿能當作半子靠嗎？嫁出去的女兒都是潑出去的水，女婿有什么用？

妻妾們過年過節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玩耍時，西門大姐就跟廚房的孫雪娥（陳氏的陪床丫頭，后被西門慶納為小妾）兩個人待在家里看家;西門慶掏錢給妻妾們做衣裳，給西門大姐做的衣裳卻跟丫鬟春梅的一個級別。臨死前，西門慶叮囑吳月娘以后要寬待潘金蓮，沒提西門大姐半句。

那個年代，女人不靠爹娘就靠自己男人，所謂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然而西門大姐連自己的男人也靠不上。

西門慶死后，吳月娘生怕西門大姐賴在家里不走，要把她送回夫家，陳經濟卻說，抬轎的膽敢把她抬進來試試看，不讓她進門。結果，西門大姐又被送回娘家，吳月娘不讓她進家門，西門大姐又被送往陳家……書中沒寫坐在轎子里的西門大姐當時是怎樣的心理，但是任憑再鐵石心腸的人看到這個場景，都要替她流三兩滴眼淚。

西門大姐的出場，是陳經濟因父遇難，夫妻雙雙帶著財產到西門家避禍，結果西門慶和吳月娘貪財，把女兒女婿帶過來的財產全霸占了，只給他們吃喝，還讓陳經濟幫忙看鋪子。所以，西門慶死后，陳經濟打罵西門大姐，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家里吞了我家的箱籠財物，還說老子吃了你家的飯？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婚姻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家人的事。很多時候，女人是做的娘家的人，娘家人看得起你，婆家人才會看得起你。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時候就是一種平衡關系，這個關系有一方面明顯處于弱勢，就會助長對方的得意氣焰。

陳經濟當然知道西門大姐在娘家的地位，尤其是西門慶死后，他對西門大姐的感受更是：你娘家都不把你當回事，我欺負你怎么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你跑啊，看你能跑哪兒去？吳月娘會替你做主？

假如以上種種問題，都是西門大姐客觀的不幸，那么再看《金瓶梅》第51回中西門大姐平日的處事。

那時候西門慶還沒死，陳經濟作為女婿還寄居在岳父家。有一天，潘金蓮和李瓶兒到他們屋里去，陳經濟和西門大姐正在吵架，吵什么呢？

原來，陳經濟出門收賬，西門大姐給了他三錢銀子，讓他捎帶幾個汗巾子回來，結果陳經濟弄丟了銀子，西門大姐就罵他在外面養了老婆，陳經濟自然不認賬，兩人因此大吵起來。結果丫鬟掃地時，發現了那三錢銀子。這時，西門大姐自己收了銀子，卻還讓陳經濟去買汗巾子。陳經濟不肯，西門大姐又開始罵他。

李瓶兒人好，說自己也要買，給了陳經濟一些銀子，讓陳經濟給西門大姐也捎帶兩塊，西門大姐連忙道了萬福。接著，潘金蓮說西門大姐，既然你銀子沒出，瓶兒給你買了，你把那三錢銀子拿出來做東道主，請大家吃點東西吧。西門大姐礙于面子，或者礙于潘金蓮、李瓶兒得寵于西門慶，不敢不拿錢，結果夫妻兩個吵架的三錢銀子還是被混完了。

這也是西門大姐的第二個可悲之處，他們夫妻二人為三錢銀子吵得驚天動地，可見貧困。“婚姻”這個東西一旦沾上真正的貧困，那真能分分鐘干掉詩意、干掉感情，變得面目猙獰。

不過在這件事上，西門大姐也有問題，陳經濟帶來的錢全被你爹媽坑了，這事就算不賴你，總歸跟你有關系吧。但西門大姐從來沒有考慮過陳經濟的感受，她在書中出場那么多回，沒有一次跟陳經濟說話時溫聲軟語，一開口就是罵罵咧咧，夾槍帶棒。

比如買汗巾子，就算陳經濟真把銀子丟了，西門大姐是不是不買汗巾子就行了？況且丫鬟已經在地上撿到了銀子，西門大姐自己又收了，明知道陳經濟手頭沒錢，還逼著他出去買？這是不是有點欺負人了？

當然，站在西門大姐的角度，她也許覺得，陳經濟這樣的人到外面瞎混他就有錢，我何不逼他幾個錢？而另一方面，她或許覺得，你如今寄居在我家里，我欺負你怎么了？你礙著我爹的面子，你敢打我？

確實，西門慶活著的時候，陳經濟只是對西門大姐不滿，不敢發作，但是這個不滿積壓到一定程度，就是——你爹一死，哼哼，你的命都是我說了算！

有人說這是西門大姐的淺薄性格不好，想得不夠長遠。哪天西門慶死了，你不還是陳家的人？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人的淺薄和性格有時候是在環境里培養起來的。

有幾個人是天生淺薄呢？像西門大姐這樣從小沒人愛沒人疼，人又不機敏，默默地、茍延殘喘活著的人，自然會有強烈的“自保意識”。她這樣的人自私一點、想占便宜也是正常的，能得一條汗巾子就是一條汗巾子。

西門慶死后，吳月娘把西門大姐往陳家送，最后還是陳經濟的母親趁著兒子不在，把西門大姐接收了。結果，陳經濟不僅打罵她，還找了個小妾回來，小妾橫得很，跟西門大姐吵架，陳經濟偏心，對西門大姐拳打腳踢，最后西門大姐吊死了，時年24歲。

西門大姐死了，陳經濟沒流一滴眼淚，吳月娘上告陳經濟害死了人，徹底讓陳經濟收不回被吳月娘和西門慶坑的財物了。

假若西門大姐當時沒有對陳經濟那么“落井下石”，做個賢妻，她的人生會稍微好過一點嗎？依然不會。陳經濟日后只要沒錢花，就會遷怒她，都是你爹媽坑了我的錢，害我這么慘，照樣會對她拳打腳踢。

《金瓶梅》是本哀書，每個人都可哀可憐可恨。但是，今天翻開《金瓶梅》，也有一點點“慶幸”的心理，就像有個人說《紅樓夢》一樣：導致大觀園中女兒們悲劇的東西恰好是現代的你剛好擁有的東西。

假如你是王熙鳳，你可以不要賈璉。

假如你是探舂，你可以出去做企業管理。

而假如你是西門大姐，再不濟，你可以離開陳家，去打零工、掃大街謀生，怎么也不用吊死在男人的屋子里。嗯嗯，為自己感到慶幸。

編輯/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