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遇狗是施耐庵下的套?

鮑鵬山

在蜈蚣嶺，武松看見一座墳庵中有個道士摟著個婦女在調笑，清潔世道的使命感使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何況自從嫂子潘金蓮之事后，他就見不得男女親熱，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從腰里掣出一把刀，準備將道士殺掉。不料應門者是個道童，武松怒眼圓睜，大喝一聲：“先把這鳥道童祭刀！”話猶未了，手起處，道童的頭落在一邊。

庵里那個道士見狀，手掄兩把寶劍徑奔武松。結果，武松只一戒刀，那道士的頭便滾落在一邊。武松大叫：“庵里婆娘出來！我不殺你，只問你個緣故！”殺完了人，再問緣故，不是太草菅人命了嗎？這不得讓人反思，武松何以如此草菅人命？

武松的出場在《水滸傳》第22回，他“因酒后醉了，與本處機密（縣衙中管機密房的人）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廝昏沉”。他以為打死了人，躲在柴進莊上不敢出來。此時的他還很怕殺人，知道殺人是錯的。

武松殺的第一個人，是他的嫂子。潘金蓮該殺不該殺，今人聚訟不已。其實，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松以為該殺。更重要的是，此后，武松不但不怕殺人，甚至從中找到了成就感——他殺嫂之后獲得的道德褒獎，使得他認為，殺人雖然犯法，卻是在弘揚道德。

有了這種心理，武松殺人便不再有心理障礙。在孟州，因為報復張都監，武松一口氣取了張都監家里15條人命！加上他此前在飛云浦殺掉的4個，一天之內，他就殺了19個人！在殺人現場，他還蘸著血在墻上寫下八個字：“殺人者，打虎武松也！”——殺人與打虎，都光榮而偉大。武松如此自居于道德高地，窮兇極惡、草菅人命，難怪他在石碣上乃是“天傷星”！這樣的人，最終會碰到對手的。

在孔太公莊上，他無理取鬧，打傷店主人，趕走了所有人，獨自在店里吃醉了。他離開酒店后，一路踉蹌，走得不到四五里路，從旁邊土墻里走出一條黃狗，對著武松叫。

武松惱恨，從左手鞘里掣一口戒刀來，大踏步去追狗。那黃狗繞著溪岸叫，武松沿著溪岸攆。待攆得近了，武松一刀砍去，卻砍了個空，掉進了溪里。正值寒冬，那條溪里雖只有一二尺深淺的水，卻相當冰涼，武松好不容易爬了出來，見那口戒刀還浸在溪里，便蹲下去撈，不料又滑下去，再也起不來，只好在溪水里滾。

黃狗呢？立定了，在岸上叫。這是哪里來的狗？這是施耐庵的狗。施耐庵大概寫著寫著武松，不大喜歡他了，就放出一條狗與他作對。

小說中的情節有兩類。一類是事理、性格之必然，如人行雨中，必然會淋雨，有事理、邏輯和因果上的必然，作者不得不順著寫。還有一類是偶然，如人行路上，天卻下起雨來，則是作者的安排——因為作者也可以寫天沒下雨，艷陽高照。這是作者的自由。

武松喝醉了，走路必然跌跌撞撞，這是事理的必然;但街角突然走出一條黃狗來，則是作者的編排。施耐庵讓一條黃狗從街角走出來，其“意思”就是奚落武松。你太要強了，最后，連狗都嫌你。武松的故事，到此就基本結束了。他的一生，以打虎始，以打狗終。施耐庵放出一只虎，告訴我們武松是英雄。施耐庵放出一條狗，告訴我們，武松的一生——虎頭狗尾。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