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彩樂章 金相玉質
——評國畫家趙貴德

文/倪加福

趙貴德，1937年生于滿族官宦世家。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河北省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國家一級美術師，首批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在我用中國書法的筆韻將《道德經》八十一章全部悟覺了一遍之后，我便面壁靜思，突然在幻覺中老子和愛因斯坦都來到面前，一個坐東朝西，一個坐西朝東，面對面歡聲笑語地暢談起來。老子談他的《道德經》，愛因斯坦談他的‘引力波’。兩者在對話中將哲學家宇宙觀中的‘道’和科學家語言存在的‘引力波’極其自然而然地關聯在一起了。”

這篇《老子與引力波》的講演稿，作者名為趙貴德。趙貴德得蒙養之靈，思想伏杳于鴻蒙間，其畫動極寓靜，識于生靈化育而成其自由博約盛狀。“大舞蹈”系列為先生近年所成，得悟于四十余春秋，以舞徜徉宇宙生命、河川大地，構思先于畫，操之如墨筆隨意揮灑，造化之功盡顯華滋物象，意筆連連，心以理應；乃至了法直抒性靈，再脫物象所惑，自成韻動空靈意象，遂心中混沌始出，曰“問天”。

“問天”者，即“老子與引力波”，中西方統一于生命體，而生命體的創造者、發端者、光大者、使用者的個體即人。人得點化后，則成竹在胸，援情造境，成全“幻象”，優者經變權易，得運用之神，高情深思中形諸筆墨造化神秀，其格調性情至樸至美，而若傾吐奇變所快，以詩心問道，畫則實脫本相再入精微，入不可測矣。

《道德經》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主探索萬物根源、本體等問題，“妙”則遷想，如伏羲制卦，和諧統一共生。“貴德”乃出《道德經·五十一章》，“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故趙貴德自幼與傳統道家文化結下淵源，保持著對古代經典的呼應與文化血脈的溫度。名有德行貴重，其心性的塑造則與他關于生命本體的宇宙觀相契。

“夫畫者，形天地萬物者也。”趙貴德在另一篇文章中寫道：“五千年的過程，上天給中國放生了一個老子思想的母體。老子以前的人類過程是供老子思想感悟的過程。老子以后的過程，是給人類點化的過程。”其實簡言之即得“乾旋坤轉之義”，畫須從心，而從心的過程是實驗性的，具有探索的過程，性情不斷地鍛冶，方能長物放眠。趙貴德雖初以漫畫入藝術之門，然經變權易，以速寫線條錘萬象之根，變化奇偉，又能與音樂韻律共舞，充滿豐富的感情色彩；并以大量輪廓線、輔助線的使用為特點，選擇與繪畫對象直接進行心靈對話，再以高度概括和提煉的夸張性語言，訴求筆墨的原始狀態與宇宙的原始狀態進行類比統一。

所謂智得，一言以概之，畢功于“自有我在”的人。趙貴德，自速寫融入中國傳統繪畫語言形式開始，即保持著可貴的自由和創造精神。在早期的連環畫、年畫創作中，我們仍然能夠看出他移景易境的意匠手段，規則與非規則、連續與非連續的線條使用，率性而脫程式、公式的藩籬約束令其胸無定跡，盡顯隨性表達生機。在早期的連環畫創作階段，趙貴德還大膽使用了裝飾性排比的線條，并在次要部分通過大面積的黑色使用，形成了強烈的舞臺效果，為后期的水墨探索，“知白守黑”提供了新的發展思路。

1984年，趙貴德的中國畫《激流》、連環畫《奪馬記》、年畫《三顧茅廬》《舌戰群儒》同時入選第六屆全國美展。載譽而歸的他并未放棄對藝術的思索，幾十年的人物畫創作，讓他常常想自己的人物畫“北”在哪里？

天仙令 180cm×97cm 紙本設色 2016 年

獻仙音 180cm×97cm 紙本設色 2016年

繪畫本身是提升人本體精神的存在，其實踐是自我圓滿的過程和對自性的印證。《苦瓜和尚畫語錄》的“資任”之說，也要求畫家必須具有資取、獲得藝術創造所需要的一切能力，包括天地賦予畫家的先天與后天的尊授等。趙貴德則在尋找人物畫“北”的過程中，于1991年進行了名為“大千世界”的頭部創作實驗，通過總結過往以及現有的各種經驗，調整重建了一個建立在新的文化結構上的人物畫。其對速寫線條的使用和中國筆墨、色彩材料本身的文化價值得到了進一步地發揮和應用。

“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萬物皆有道而生，卻不知所由，人的認知與物的體性是合一的，所謂借古開化，也源于萬物皆靈，物即我也。我之思緒萬千，遂能變化無窮，規模不一。趙貴德于1984年開始嘗試水墨畫馬，其法則便是“勝任以道，順應任遠”，以馬體的具象脫胎為圖騰式的寫意形象，并以馬體探索筆墨能夠承載的最大文化體量，表現為文學的、精神的、音樂的、禪哲的等不同文化涵養。其在創作中更將水的使用，自持一性，于淋漓中盡顯豪情柔美之態。其畫馬過程，也逐漸衍變出二十四箴言，即“跳出前人，分開左右；書法構成，書意表現；以馬造勢，以勢造象”。

運墨如已成，操筆如天為。趙貴德借其識而發其所受，以天地賦予萬物之內在生命力、創造力幻化心中所想，以求性情自由與宇宙本體精神進行傳導、輸送和表達，構成了一種東方齊物論的美學認識。

條暢任氣，是線條通貫暢達，隨性而行的述理著言，它將引導內心情意的名實相課，因此精神與外物疏通孕育出了時而均勻、時而強弱不一的韻律感。趙貴德將其放大恢弘為大宗教式的流光溢彩和民間的吉祥色彩，一并游刃有余地筆區云譎般朗暢自如、變幻無窮，使之存在無限的、連綿不絕的神性空間得以落地生根，瞬息千里，奔流不竭。

2018年12月，《神曲—趙貴德中國畫探索展》，在河北美術出版社美術館開幕，趙貴德將已經做了十幾年文化準備的“大舞蹈”畫出來做自我審視。

想象和虛構是藝術認知世界的途徑之一，成熟的畫者未可以一丘一壑而限量之也。法受與天，運用在人。畫貴乎于思，趙貴德通過與天地、山川、繪畫等諸多傳統文化語言的交融，實現了物我合一的生命自由和圓滿，其始終貫穿的，關于“道”的追問與遐想，無為與有為的行為取向，不斷地陶泳為藝術的性靈之歌。

作品《天仙令》，女仙翥鳳翔鸞，曲頸近物，雙臂后擺，身躬如半月，玉足翩躚而翾風回雪。身挾眾彩，多目視人，似雀翎裹腹，又似忘日蓮花與左下盤桓著的半輪緗色交相呼應，羽化而登仙。全圖意構精巧，畫面虛靈空妙，線條使用繁中有度，色純意悠，以蓬勃的生命之機與靈神統一于一體。其舞蹈之腰若渡海之舟，是表現精神的先驅和承載胸臆的真宰，全圖似以身體的舞動喻以生命的長流不息，或推知萬物初出混沌后的雀躍自由，繼而徜徉天地，眾生萬象，彰顯布列寰宇的意象之功。

作品《獻仙音》，月空明遁形，留人弄奚琴。乾坤雖有序，宇宙卻無疆。神雀久側耳，萬籟皆入禪。欲問天知否，不如再續弦。本圖夸大負南胡之腿足，凸顯音律之神圣，神雀雖伏于琴首而不擾其神，或自我陶醉，或虔誠于神靈，臆構意圖明顯。整體采用寓動于靜的處理方式，雖題為《獻仙音》，畫面卻保持平穩，無明顯躁動之痕，從而完成“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的個人愿景，如此意象之功，不免令人心往神馳。

“神也者，妙萬物而言者也。”趙貴德認為藝術的一切存在方式與技巧，導向與結果皆統一于精神，統一于畫家的內心，此即“藏用于人”。故他多以大道入畫，畫不違心，一畫一境，又能事盡精微，完成了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貫通，而不是片面地把一隅強加于人。

“神曲”系列便是一個藝術家的生命運程在千方百計尋找“我”的過程。這與西方文化強調的達爾文主義物競天擇不同的是，尋找“我”的過程則是東方的，是包容、共生、博愛，是君子的和而不同。

天地孕化萬物皆自混沌中來，皆自氤氳中生；化育之功源自本體，即人。而畫者，畢之于筆墨。趙貴德“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其繪畫的修養和修持，始終貫穿著關于大“道”的哲學思考，體奧而文炳，不斷探索著多樣化的繪畫語言，博雅以巧，不窮于畫理。因此，他在六十幾年的藝術生涯中不斷煥發著無比高漲的生命力和自由的青春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