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中記憶

任林鵬

一

五月的槐花還沒有開放，隴中干澀的記憶里沒有春天的訊息。大山緊皺眉頭，山溪不再歌唱，我獨自行走在這大山的溝溝壑壑里。

忽冷忽熱的天氣，忽卷忽舒的云彩，是古老村莊的嘆息，牛車依舊吱吱呀呀，只是那一道接著一道，一道比一道深的皺紋，正被黃土填滿，我的親人們在太陽初升的地方揮汗如雨。

楊柳多情，在晚風中梳洗;牛羊無語，低頭尋找歲月深處的青草。昨夜的一場霜凍，是早已預謀的暗殺，花落一地，悄無聲息。

二

關于一條河的記憶從某年某月就已經開始。

月光扯下一方銀色的幕布，在天地間輕輕飄蕩。柳絮紛飛的時候，麻雀的熱情難以抵擋，哪怕是在漆黑的屋檐下，也能笑出聲來，年老的親人們點燃一根粗壯的煙卷，吞吐間，和日子握手言和。

河灘上亂石生煙，野草瘋長的姿勢恰似大山深處桀驁的靈魂。河畔，一邊是貧窮的村莊，一邊是昏暗的廟宇。記憶里的河水清澈透底，偶爾能看見有著土地一樣沉穩性格的泥鰍游走在大大小小的碎石堆里。

光著腳丫子淌過冰涼的河水，也就正好洗凈了奔波中沾滿的塵土和勞苦。拾級而上，在那一株站立了千百年的蒼松下，任山風吹拂，聽鳥語清脆。在那斑駁的山廟里，上一炷細細的香，低下沉重的頭顱，裊裊的青煙伴著樸實無華的愿景升騰。

三

小山村的日子不緊不慢，起早貪黑，揚鞭耕種，迎風收割，像一首不變的兒歌，在世世代代的記憶里流淌。

洋芋開出乳白的花朵，苜蓿開出紫色的花朵，漫山遍野的桃樹竟用淡淡的粉色在一夜之間就把山坳里的村莊裝扮成世外桃源，扛著鋤頭上山的老人，走在上學路上的小孩，如同畫中的妙筆，在輕描淡寫間就繪出了人間勝景。

五月的村莊屬于孩子和老人，還有那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年輕的父親母親，選擇以背井離鄉的方式，脫去貧窮的外衣，村莊的故事里從此只有孩童們無邪的笑聲和老人們一年更比一年沉重的嘆息。

四

行走在隴原大地，誰的喉嚨里都能喊出幾嗓子抑揚頓挫的秦腔。這或許是黃土地上唯一的音樂，穿越千年歲月，依舊蒼勁，迸發出對生命虔誠的敬仰。

鑼鼓響起，嗩吶在皸裂的雙手里上下搖晃，銅的嘴兒，總能說出許多語言無法表達的意思。大紅燈籠在大山深處高高掛起，是我記憶里最鮮亮的色彩。趕在天亮之前熬一罐苦茶，老牛在一夜的反芻之后顯得年輕，我的親人在不經意間鬢角泛白，我總以為那只是昨夜的一場霜降。

所有的記憶潮水般退去，羊腸小道上的牧歌是否也已遠走他鄉，當我在多年后再次回到熟悉的土地，除了瘋長的野草，昏暗的老屋，再也找不到曾經的溪水潺潺，兒歌嘹亮，正如我再也無法走進鄉親們曾經年輕的回憶里。

（作者系甘肅省靜寧第一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