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著“茶葉”的潘多拉魔盒

常洪波 高志巖 馬朝暉

他也曾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一心投身家鄉發展建設，為打造當地廣場文化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因為民著想而受上級的重視和表彰。但從一盒不該收受的“茶葉”開始，他一步步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甚至坦然向別人索賄。

6月，山東省萊州市住房和規劃管理局原黨委委員、副局長、萊州市規劃管理處原黨支部書記王洪福受賄案公開開庭審理，法院以受賄罪，一審判處王洪福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30萬元。

為民爭利的“廣場”局長

王洪福1971年出生在萊州市一個農村家庭，父母為他取名的寓意是“洪福齊天”，可見父母對其曾寄予厚望。學生時代的王洪福聰明好學、成績優異，從小就是親朋好友眼里的好孩子。

1995年8月，王洪福從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畢業，分配到萊州市建委規劃處工作，此時的他也是一心想靠自身所學服務家鄉發展建設。參加工作后很長一段時間，憑借自身良好的專業能力和組織的培養，王洪?？梢哉f是仕途順遂，人生一路平坦，歷任萊州市建委規劃處技術員、技術中心科長、副主任。2011年3月至2016年12月，他擔任萊州市規劃管理處黨支部書記。2015年5月至2016年12月他擔任萊州住房建設管理局黨委委員，分管規劃處、人防辦、開發辦和審批中心。2016年12月至案發前，王洪福擔任萊州市鐵路建設管理局副局長。

王洪福擔任領導職務之初，正趕上萊州市一些黃金地段打算進行開發，當時有兩種選擇：進行商業開發或者進行文化廣場建設。這個問題正好擺到了就任領導職務不久的王洪福的面前。

進行商業開發必定會在短期內增加經濟收益，而建設文化廣場，老百姓能得到更多實惠，享受到更多的娛樂和休閑。思忖之下，王洪福認為，城市建設不能與民爭利，打造一個城市的理念就是為民服務，越是城市的核心區域越不能一味地搞過度開發，要保留一個城市一些原汁原味的精神內容，讓民眾對這座城市有歸屬感和安全感。

于是，在王洪福的積極參與協調下，當地財政累計拿出8億多元，在市區建起了38處文化廣場，有幾處廣場甚至成了萊州的地標性建筑，廣場文化也成了萊州市群眾文化活動的一張亮麗的名片。對王洪福的這一決策，當年山東省、市級媒體曾多次進行報道，并對王洪福進行采訪，市委、市政府也多次對其進行表彰。

但可惜的是，隨著身份地位的變化，王洪福未能保持初心，其心態逐漸產生了變化，他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喪失了對黨紀國法應有的敬畏之心。

如今，萊州市各文化廣場上依然燈光璀璨、歡歌笑語一片，而當初的廣場建設工作的重要推動者王洪福，大概也不會想到，自己竟被一盒“茶葉”敲開了貪腐之門。

整整十疊鈔票，正好是10萬元

2011年3月，王洪福擔任萊州市建委規劃處黨支部書記后不久，當地某公司董事長張小程便找上門來。原來，張小程之前一直是干建筑安裝的，成立該置業公司后開發了第一個建設項目——萊州市洪興大廈。由于缺乏經驗，大廈的規劃手續如何報審、設計方案怎么做都不甚明了的張小程，便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王洪福。此后的兩個多月里，在王洪福的指點和照顧下，洪興大廈的建設工程規劃許可很快便通過了審批。

為了感謝王洪福對該公司報請規劃審批工作的支持，同時也為了和王洪福所在的規劃處搞好關系，2011年中秋節期間，張小程將提前準備好的一盒“茶葉”送給了王洪福。

起初，王洪福以為一盒茶葉不過是朋友間的饋贈，便沒有推辭，寒暄一番后便把“茶葉”收下了。可是，回家后，打開茶葉盒的王洪福卻被里面的東西驚呆了，原來茶葉盒里并沒有茶葉，而是整整十疊鈔票，正好是10萬元。

王洪福在這個項目上確實給張小程幫了不少忙，可那大多是例行公事，當時，他并沒有想為此索取回報。倘若是一盒并不名貴的茶葉，人情來往在所難免，王洪福也就欣然領受，可面對茶葉盒里整疊整疊的鈔票，王洪福心里既有些興奮又不免忐忑。

思前想后，王洪福還是撥通了張小程的電話，剛開始，王洪福堅持稱要退還現金，可禁不住電話另一端張小程的感謝和奉承，王洪福漸漸飄飄然起來，開始覺得自己是憑借“付出與勞動”賺取的合理報酬，最后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份額外的“收入”。

誰能想到，打開了一個茶葉盒，就如同打開了一個潘多拉魔盒;從這次開始，王洪福便一步步在腐敗的歧途上越滑越遠。

有“本事”的老公

無數的歷史經驗告訴我們，良好的家風是清廉為官的基石，而許多貪官墮落之始，都離不開“腐內助”的幫襯。

2011年10月左右，王洪福給了妻子劉蘭一張10萬元人民幣的銀行卡，劉蘭問錢是從哪來的，王洪福說是給朋友幫忙賺取的“勞務費”。面對來路不明的錢財，劉蘭雖沒有多問，倒也心知肚明。

“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給我正常收入以外的錢。我們家的財務都是我負責管理，王洪福的工資卡都在我手里，所以，我知道這些錢不是王洪福的工資或者單位獎金補貼等收入……”案發后，王洪福的妻子劉蘭回憶道。

后來，王洪福便時不時地往家里拿錢，少則三萬五萬，多則十萬八萬，劉蘭雖然也知道這些錢來路不明，但也都高高興興地將錢收下，甚至覺得自己的老公確實越來越有“本事”了。

“還是虛榮心作怪吧，總覺得別人家老公有本事往家里拿錢，是一種本事。自己的老公已經是副局長了，也該往家里劃拉點錢貼補家用了……”案發后，劉蘭回憶起王洪福的腐敗歷程，自己沒有及時規勸制止還洋洋得意，真是悔不當初。

對于王洪福來說，從小過了不少苦日子，工作后一直兢兢業業，日子也清貧慣了，妻子在家也經常不給他好臉色。

“那段時間，我覺得把錢拿回家去給老婆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陡然間提升了?！蓖鹾楦Ｕf。這些微妙的變化，也逐漸讓王洪福的心態發生了改變，過去對工作的勤勉敬業和滿腔熱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呼朋引伴和投機經營。

不知不覺中，王洪福甚至開始主動結交形形色色的房地產開發商，主動在他們的“圍獵”下大肆斂財。2012年秋，萊州市某大型建設項目公開對外招標，萊州市住建局指定王洪福為甲方代表，同時也擔任該項目評標委員會委員。為了獲得這個項目，某集團一副總裁孫剛拎著10萬元“大禮包”找到了王洪福，表示該集團為該項目做了充分準備，希望王洪福在投標環節予以打分照顧。此時的王洪福，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已經成為家常便飯。他當即收下了10萬元賄款，并痛快地答應了孫剛的請求。

當然，王洪福也沒有讓孫剛失望。在招投標評分環節，王洪福給孫剛所在的某集團打出了最高分，也正是由于王洪福的大力“關照”，該集團順利中標該項目，拿下了這份總造價約1.6億元的大單。

“借錢”裝修房子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自從有了撈取“外快”的本事之后，王洪福不再滿足于之前的生活狀態，他開始沉迷于奢侈享樂的生活，頻繁出入高檔消費場所。巨大的消費需求，更加促使王洪福一次次伸出貪腐之手，陷入惡性循環之中。

2013年，王洪福的妻子劉蘭看中了該市某高檔小區的一套房子，買完房子之后，裝修費還差10多萬元，于是劉蘭開始埋怨整日沉迷于高消費的王洪福不知節儉，致使家中購置房產時手頭拮據，妻子的埋怨也讓王洪福心煩意亂。

正當王洪福為家中的裝修款發愁時，萊州某地產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程志因舊村改造項目審批的問題找到了王洪福。在辦公室談完有關項目的事情后，王洪福突然靈機一動，心想，何不趁機向程志“借”點錢來裝修房子？

于是，王洪福主動轉移話題，說自己最近手頭有點緊，想借10萬元錢先用用。因為有求于人，程志便爽快地答應下來，并在沒有任何借據的情況下，把錢給了王洪福。

“因為我是做房地產開發項目的，規劃處是我們地產開發公司需要特意處好關系的一環，如果和他們關系不好了，在向他們報批項目的時候，我擔心他們會給我們制造障礙或者拖延審批時間，那就會給我們的開發項目造成很大損失……”案發后程志回憶起當時的想法，依然是一臉的無奈，“所以，王洪福向我要這錢的時候，我沒有拒絕他，他沒有給我打借條，我也沒有要求他給我打借條……只要王洪福不提還錢，我也不會去找王洪福要這錢的?！?/p>

有了從程志處“借”來的10萬元錢，王洪福的新家裝修得十分氣派，劉蘭更是一改之前的冷漠與怨懟，逢人便夸自己老公有本事。王洪福借此又找回了作為一家之主的“面子”，卻失掉了為官做人的“里子”。

至案發時，王洪福利用其職務上負責建設項目規劃審批和作為評標委員會委員的便利條件，為他人提供幫助、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賄賂共計47萬元。

瘋狂的退贓

就在王洪福撈錢撈得越發肆無忌憚時，卻發生了一件令萊州當地不少地產商都跌破了眼鏡的事情。

2017年3月的一天，某置業公司董事長張毅力的孫子剛出生沒幾天，王洪福的老婆劉蘭就登門恭賀添丁之喜，并送來了一套童裝?？勺審堃懔]想到的是，這套童裝里居然放了10萬元錢。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幾乎所有曾向王洪福行賄的地產商們，都在2016年底至2017年初這短短的幾個月里，收到了王洪福退還的受賄款。據統計，這段時間里平均每個月，王洪福都會退還超過10萬元的賄款。究竟是什么讓曾經大肆斂財的王洪福瘋狂地退還贓款？王洪福是要迷途知返嗎？

原來，由于長期貪污腐敗甚至公然索賄，王洪福早已是聲名狼藉，與他早年間見諸報端的光輝形象差距實在巨大。2014年以來，有關部門根據相關線索，曾兩次對王洪福涉嫌受賄犯罪問題進行初查，但由于王洪福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相關部門一直未能掌握充足的證據，也一直未能對王洪福進行追究。

僥幸逃過查處的王洪福非但沒有收手，反而越發猖狂，頂風作案，于2014年至2015年間，先后收受某實業房地產有限公司董事長李一同等人賄賂12萬元。

此后，相關部門多次收到對王洪福的匿名舉報信，反映其利用職務便利中飽私囊、為親戚攬工程等問題。為此，部門領導多次找王洪福談話，要求其嚴格自身要求，注意廉潔自律。身邊的朋友也多次提醒他，不要做違法違紀的事情。

2016年初，王洪福分管的某村鎮的建設科科長張一宏因涉嫌職務犯罪被檢察機關立案查辦，這讓王洪福覺得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

“當時社會反腐敗輿論越來越大，我怕以前收取別人錢的事情暴露被追究刑事責任，迫于這些壓力我就想方設法把錢都退還給了?！卑赴l后，王洪福向偵查機關坦白了自己的退贓經過。

2016年底，迫于國家懲治反腐敗高壓態勢和社會輿論的壓力，王洪福決定和妻子劉蘭說實話。

“我跟我老婆說，以前拿回家的‘勞務費都是地產商求我辦事給的好處費，現在外面風聲很緊，相關部門都在查我，一旦出事我恐怕就得去坐牢，趁現在還沒出事，還是把錢退給人家吧?！蓖鹾楦；貞浀?。

聽王洪福這么一說，劉蘭內心也很緊張。兩人商議后覺得，當務之急，便是趕緊退還贓款，于是當天他們就開始著手湊錢?？梢粫r之間，湊齊將近50萬元現金，對于平日大手大腳慣了的王洪福夫婦來說也并不容易。為了湊足賄款，劉蘭變賣了自己的金銀首飾，并將手中的股票基金全部拋售。最終，在親友的幫助下，王洪福夫婦勉強湊足了47萬元現金，逐一向地產商們退還了之前收受的賄款，而且他們還為退錢逐一找“名目”借口。

攤牌后的“苦惱”

雖然收受賄賂時，王洪福大都會故作姿態地推托一番，甚至會要求行賄人過來把錢拿回去。但深諳這類客套話的地產商們，沒有一個人會真的去取回賄款。所以，在時隔多年后，地廠商們突然收到王洪福退還的賄款，多數人都是感到十分詫異，有的地產商甚至不明情況，思前想后，為了繼續維系與王洪福的良好關系，又將賄款加倍奉還回去。

辦案人討論案件和提審情況。（攝影/馮泉領）

山東某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杜治國曾因建設項目采光權的問題，去法院告過萊州市規劃處，和王洪福的關系一度鬧得很不愉快。為了和規劃處搞好關系，緩解與王洪福的矛盾，以便于今后公司項目在規劃處能順利審批，杜治國曾送給王洪福5萬元現金。

2017年初，害怕被查的王洪福到杜治國的辦公室退還了5萬元現金，但不清楚狀況的杜治國，思前想后，很是摸不著頭腦。

“我還是擔心與規劃處的關系再生什么變故，影響到我們公司的業務，隨后，我又給王洪福送過幾次錢，但都被他堅決地拒絕了，直到最后，他連我電話都不接聽了。”案發后，杜治國說，自己拿到退款真是有些擔心，一直在尋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又得罪王洪福了。

可想而知，此時的王洪福已如同驚弓之鳥，那些曾經“魅力十足”的大筆錢款現在已經變成“燙手山芋”，錢越多就越燙手。對于頻繁登門來送錢、退錢的地產商們，他只能避而不見、故意不接聽電話，最后實在沒有辦法，索性搬到親戚家居住，以躲避地產商們的“圍追堵截”。

曾經大肆斂財、風光無限的副局長，如今竟然因為躲避別人送錢而寄人籬下，讓人覺得既可笑又可悲。

同樣，曾經以王洪福為驕傲的妻子劉蘭，臉上更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和榮光。“那段時間日子過得提心吊膽，回家后不敢開燈，連看電視都得偷偷摸摸，不敢開太大聲音，怕被人聽到，知道我們在家，一聽到有人敲門就心驚肉跳的，只要看到門外是陌生人就不敢開門?！被貞浧鹉嵌巍巴粟E歲月”，劉蘭更是一臉黯淡。

也就是從決定退還賄款時起，王洪福開始仔細回憶收受的每筆賄賂，他越是回憶，越是心驚肉跳。一路走來，連王洪福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在腐敗泥沼已經陷得如此之深。

最后的懲罰

2018年10月19日，王洪福被招遠市監察委采取留置措施。在留置室內，王洪福漸漸放棄了之前的幻想和僥幸心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懺悔和恐懼，但此時，錯誤已經鑄成了。

庭審席上，招遠市檢察院公訴人指控王洪福涉嫌收受地產開發商賄賂款47萬元。王洪福的辯護人認為，賄款在案發前已悉數退還，故不構成受賄。對此，公訴人認為，王洪福在受賄后，并未及時退還賄款，時間最長的一筆賄款至退還時，已時隔6年之久，且王洪福收受賄賂后，已將賄款用于購房及個人消費，從主觀上對賄款有非法占有的故意，而王洪福的“退贓”行為，是在迫于各方壓力之下，其本質是為了掩蓋犯罪事實。

2019年6月24日，法院經過審理依法公開宣判：被告人王洪福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賄賂，數額巨大，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85條第一款之規定，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一審判處王洪福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30萬元。一審宣判后，王洪福沒有上訴。

回首過往，王洪福在組織的關心和培養下，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領導的職位上。按道理講，他應該用自己的勤勉廉潔來回饋組織的信任。但他卻沒有經得起考驗，在糖衣炮彈面前意志松懈，將廉潔從政的要求拋諸腦后，個人的私欲不斷膨脹，面對組織談話和同事被查，王洪福甚至還心存幻想，妄圖蒙混過關，最終徹底淪為一名腐敗分子并受到懲罰。

“我辜負了國家和組織多年來的教育培養，愧對家鄉父老和父母親人，希望公職人員引以為戒，用好手中的權力，嚴守底線，廉潔從政?！迸袥Q后，王洪福最后說出了自己悔不當初的心聲。（本文涉案人員除王洪福外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