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清涼

艾科

回鄉接父親進城避暑頗費了一番周折，好話說了一籮筐，道理講了一火車，他依然油鹽不進，固守鄉村。父親不愿進城的理由十分充分——城里都是鋼筋水泥，去了豈不更熱？我說熱了咱們可以開空調。父親反問我：“開空調不費電呀？用電不花錢嗎？”我徹底無語，于是放下狠話：“你這次要是不去就永遠別去了！”見我真的生氣了，父親嚇得像孩子一般匆匆收拾好行李，妥協道：“哪來這么大火氣？好吧，我就隨你進城享福去。”

進城之后，我告訴父親空調如何正確使用，溫度調在什么區間能讓身體舒適，父親一一記下。當晚，我將次臥空調的溫度調好后，和父親道了聲“晚安”，便悠然回了自己房間。這是父親第一次享受空調的清涼，炎炎酷夏，能給他一份安適的睡眠也是我聊表孝心的體現。

當夜，我起床去客廳喝水時，發現次臥的房門悄然敞開了一道縫。為防室內冷氣外流，我去關門的時候，看到次臥的空調業已關閉且窗戶大開，深夜的微風裹挾著酷夏的殘熱涌入房間。父親睡得正酣，我欲上前關窗開空調，又怕驚醒他，于是便輕輕地將門半掩，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翌日早上，我問父親昨晚睡得可好？他伸伸懶腰說：“一夜未醒，有空調真舒服，再熱的天都不用擔心遭罪了。不過整日整夜開空調，怕要耗費不少電。”我沒有揭穿他的謊言，而是順口說：“覺得舒服就多住幾天，我白天上班晚上才回來，中午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做，電費能花多少錢？”父親淡然一笑，說他會好好照顧自己，讓我不用掛念。

這真是一個炙熱的夏天，我下班剛到小區樓下就已汗流浹背，此時此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迅速到家，享受空調帶來的沁脾清涼。我想象著父親待在空調房里，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西瓜的情景是何等愜意。當我迫不及待地打開房門的時候，意想不到一股熱浪撲面襲來。父親沒有在家，屋里的一切都是熱辣辣、黏糊糊、沉悶悶的。我打電話問父親在哪？他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說在小區附近新開的商場里，這里環境優雅，涼爽宜人，是免費的避暑勝地。我強壓住怒火說：“那你在商場等我，我們一起買菜去。”

走進商場一樓，便看到父親正捧著一本書，坐在休息椅上悠然自得地品讀，他對四圍的景致視而不見。我走到他的跟前沒好氣道：“家里明明有空調，干嗎還跑到這個亂哄哄的地方看書？”父親直言不諱地告訴我：“省電、省錢、省能源啊！”我甚為不屑：“照你這樣的省法，一天能省幾個錢？身體要是熱壞了才得不償失。”父親說他身體的耐熱極限他自己清楚，生活中該花的錢要花，能省的也一定要省，最主要的是，他待在家里“無所事事”還耗費電量會感覺自己是個罪人。父親的生活字典里，只有“賺”，沒有“賠”，“收支平衡”于他而言都是“虧本生意”。

為了獲取確鑿“證據”以證明父親的盲目節省會讓生活毫無情趣，一天晚上，我照例將次臥的空調打開后，便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溜回主臥，并從主臥敞開的門縫里看到，僅僅過了十分鐘，父親就悄悄地將次臥的房門打開了一道縫，隨后又傳來拉窗簾、開窗戶的聲音——父親每晚吹空調的時間，不過十分鐘而已。不知為何，我突然不忍拿這些鮮活的“罪證”同他“對質”，且心中難以抑制的酸楚滾滾翻涌。

父親今夏共在城里住了半個多月，每晚臨睡前，我都會主動把次臥的空調打開，而我每個深夜醒來，都會發現他已將空調關掉，窗戶大開，房門半掩，他又在翌日清晨早早起床，將一切掩蓋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態。父親在城里“享福”的日子里，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其余時間皆在商場度過，家里的空調只有在我的“監視”下才會短暫使用，一旦脫離我的“監視”，空調就成了無用的擺設。有好幾次，我想告訴父親不要“自作聰明”，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動作”嗎？但直到父親返回老家的那天，我都沒有揭穿這個溫暖的秘密。

我知道，父親的“小動作”里藏有大愛，他只是在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在這個炎炎酷夏詮釋一份清涼的父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