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亮流年(組詩)

雷

在沉悶的夜晚，

傳來雷甕聲甕氣的聲音：

“啊，我陷進一片黑暗的泥沼，

我要脫去這憋屈的膠鞋。”

無眠

整個夜晚只有一顆星星

整個夜晚在暗暗把它擦得更亮

就像它在暗暗用力

要鑿破整個夜晚一樣

雨聲

我不斷俯身

撿起

草葉間滾動的珍珠

清早孤獨的鳥啼

它們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 直到

嘈雜的市聲深處

升起一棵往事的樹

有酒

這是最好的時光

雷電交加中有酒滿杯

讓我們狂歡達旦

有酒的夜晚真是美好

我有時恨不能大哭一場

然后心如止水，滴酒不沾

將酒飲盡，聽任雨

將窮人家的屋頂敲得山響

雪落在窗臺上

雪落在窗臺上，我能聽到它的喘息

天空是它以前的居所，現在

已被一彎新月鎖上

在更深的夜晚，我們互相夢見

演繹寒潮中最為溫情的一幕：

清晨七點，雪沉默著小心爬上46路車

我則無所事事，心安理得

直到黃昏，雪踉踉蹌蹌

提著一瓶酒回來

流年

積霾散去，好心情撲面而來

每一個像素都洋溢著歡喜

瀑布仍然大大咧咧

從不隱瞞自己的心事

一行人像被莫干山捧在手心里

歲晚風寒，卻不曾錯過

其實錯過了也沒什么啊

所有都將交臂而過

就像這飛瀑之于懸崖

像流年之于我們

火焰

就在剛才

我們手牽手走過斷橋

我們走后

記憶仍在那兒手牽手走著

很多年過去

斷橋上的這兩個身影

在秋涼的夜晚

一直手牽手走著

有如我們遲鈍的軀體里出走的

兩支火焰

好地方

有時，我真想

一生都去一個地方

一個好地方

我用春天發現一個地方

一個好地方

那是一個讓你想了很久

仍舊沒有想到的地方

好地方

而在你有所感覺時

我已去了那個地方

那個好地方

三江口記游

這是蘭江。一只鳥在安靜地飛

這是新安江，月光輕如嘆息

你蹲下身去系鞋帶

“不知誰是哥哥誰是妹妹”

這是南峰塔，這是北峰塔

忽起的風中，我們靠近

有如塔的遺忘在隔岸的鞋子

“不知誰更深情誰更無辜”

啊，在三江口觸手可及的暮晚

這愁人的波光，這妖嬈的山色

我該不假思索將她扶住

還是任其軟玉溫香撲入胸懷

在老坎磐頭走過油菜花地

濤聲向晚，我聽見

身后傳來一聲爽朗的招呼

他喊——“春風里干一杯！”

幾個無所事事的詩人，和我一樣

都訝異地回過頭來

我們都認為這聲響亮的招呼

與自己有關

這是相約一醉方休的時光

這春天的旗手滿懷兼濟之心

招呼有著黃金的氣度

多么好啊！兄弟

面對春江東去，落日西沉

我完全忘記自己只是一個過客

忘記有多少舟楫經此消失在天際

在楓樹嶺寫一封寄給自己的信

年復一年，終于想到

要寫一封信，一封這樣的信：

信中說秋風正與闊葉林爭吵

天空在湖面有著清澈的心思

說村落、節氣和雨水

說我和你溪流里的石頭一樣

開始悄然顯現的老

說一些漫無所歸的話

說悠悠游子心

說“楓樹嶺的夜晚深沉

茶香酒暖。祝好。乙未深秋”

這封落寞的信

會有一個漫長的旅途

我會驚訝于簽收時

信封上的無辜與疲憊

李利忠，浙江建德人。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百年一瞬間》《深夜的奇跡》等詩文集十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