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樹生花(組詩)

折枝

請原諒，我從你的枝頭

折下一段經歷，一段可以長成

甜蜜和酒的經歷

一段呼風喚雨，把日子

刻畫為空白缺位的經歷

魯迅寫道，一棵是棗樹

另一株還是棗樹

棗樹的枝頭，七月生棗

七月的棗花懷孕

我折了一枝

突然不知將它放在何處

魯迅不折，寫它

將漢字的青澀染在棗上

鑄成劍，又用這劍

向更高的樹砍去，果落下

有果砸向人頭

棗子落地

拾著揀著嘗著，是孩子的事情

歪瓜裂棗好吃，誰知呢

我還是折上了一枝

陌上花開，黃色的皮膚

屬于我求愛的顏色

緣由荷花

一只鵲鴿，小心地

向欲合的荷發出呼喚

下午時光，持鋤的老人

與荷地草影相遇

莫怪美麗過于堅韌

呼喚和鋤的鋒利，都不能

分割荷花的輕嘆

荷是故人，來來往往中

太過熟稔，誰的心里

沒有一朵荷，在默默地

舔舐心情？尋找吧

千花萬花，總有一朵適情

紅石堰

堰由石生，紅色的石頭

擠出水的漣漪

赴波的魚，漫步龍脈

好在沒有硬石的心腸

去作帝王的幻想

水由此和山交融

將一汪溫柔，作了

千古不變的留存

老林

樹陳舊，古老的舊

漾在一年一落的綠葉上

樸樹結豆，如是生神的小眼

望斷石的紋理，還有藤呢

它不知來處去路，附上高大

就向云深處探去。老林

森森的氣象，總被

爭做肝膽的樹戳破

荒路

蛛網布陣，所有的陷阱

都設在塵封的時光中

荒路不擇走向。一頭小獸

奔赴千年前的約定

留下印跡太過沉重

路有了，但再也不去重復

飛蟲不安，荒路的上空

黏性的誘惑透露生殖味

苦

我們總是拒絕，一種滋味

苦。卻是所有果子

成熟前擁有的內容

生長中的疼痛，唯有苦

醫治。良藥苦心

從內核里發聲，從骨子里

飄出香氣

甜是一場政變，它推翻味覺

在某種時刻，如是盤纏的山道

生出走向迷途的小路

路邊有果子仍苦，我們饑不擇食

穿腸的苦，又指出新路

夢

一夢有淚。我在夢中

沿一條河找家

城市的光影隱去

沉在河底，我托起

波濤的洶涌，托起一株水草

將被淹沒的嘆息

我是魚了，一條蝌蚪樣的魚

隨時露出四肢

做兩棲的蹦跳和浮游

路途遙遠，千山萬水

夢里手段高明，怎么樣

也能叩響家門

老家就在河邊，輕輕的水波

薄意地平鋪在窗戶上

木魚聲聲

搬來的記憶，安放進

木質的年輪

從前的綠葉，還原花的模樣

魚在作答，敲一下

交待有口無聲的動作

水波遠去

時光再不回來

一粒蟲鳴

落在手背上的蟲鳴

老滋老味，這叫聲

摻和太多的余音

一粒粒塵土，隨月色濕潤

豆棵之外，雜色的花

開放純凈

蟲鳴行走，試問

掌心紋理，什么樣的小徑

通向夏草覆蓋的家園

螢火引路，狗尾巴草

舉著輕微的愁怨

轉身拉住初起的薄霧

或許只有這蟲鳴

一匹老叫油子，能夠啃動

霧氣深入，手背上的疤痕

屬于草編露水，每個夜晚的疼

直到黎明。蟲聲啞去

歸鄉的路還遠，還遠

張建春，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省作協會員。作品刊發<詩刊）《詩歌月刊》《詩林》《清明》等。著有《一朵故鄉的野花》等五本詩歌、散文集。

詩觀：可以不寫詩，但要有詩意，有詩意的人可愛。詩意充盈，詩就流出來了。我寫詩，我的心中花紅草綠，常有一片天地。我寫下來，往往給自己看，僅是心路一程。生活的詩意、詩意的生活，這是我所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