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引魚的詩

牛引魚

游同里鎮

耳朵摸到滴答滴答的聲響后

愜意地卷曲自己

那是夏之黃昏，我和一陣急雨

共同成為暮色的一部分

從退思園出來，天乍然變黑

行走六月的雨，剛好跑過嘶啞的河水

一條船乒乒乓乓打出節奏

淡白的樂聲渾圓，晶亮

小店門口的水缸中

一朵早開的荷花搖曳肢體

扶了扶臉上優雅的紅暈

我走到穿心弄，將一團手電燈光

遞到小巷窄仄的嘴邊

圓光下，影子前仰后合

冒著吟哦的熱氣

石板路凸處落水凹處聚

淺淺低低，歡言笑語

人間萬物，在雨中高歌

仿佛有了神的樣子

疼

水位很低，我向下走了十磴

泥土暄軟如同一只貓的溫順

平闊的東岸，麥苗綠得豐盈，油菜花黃得燦爛

大片的播娘蒿打開血脈，釋放迷向的風

水波疾行，層層加深的白

雪一般堆至西岸

我蹲在風里壓低了呼吸

胸腔里的枝蔓狼狽得蜷曲記憶

時間飛逝，很多事還未盡心感受已匆促而過

很多人承諾白首相擁如今天涯相阻

我們心中有太多可供撿拾的疼

像一晝橢圓的蔚藍蕩漾在樹頂的頂上

仿佛一個哲學問題，人人為它傷透腦筋

夢

寧靜。樓房復蘇。

霧氣搖落街道兩旁的合歡花。

春日已去，太陽坐在泉河岸邊，波光粼粼。

漁人來到河邊，撈起一網破碎的金黃。

風俯身，滑過風。

水逃出網眼，流回水。

許多酣睡的房屋在夢中驚醒，

熟識的貓兒咬緊過去的路。

從前的白楊樹沿著北大橋奔跑，

彎腰混入那群失眠的欄桿。

我打開一面鏡子，邀請可見不可觸的風兒跳舞。

幾只卷疊在墻壁上的蜘蛛長成初吻的證物。

你來了，影子溢滿白色的雨。

那一刻，生活張開潮濕的嘴唇，欲望枝繁葉茂。

雨

三兩聲雷鳴之后，鳥群飛過天橋

留下斑駁的黑影。風滾向樹頂

一條瘦長的閃電迅疾穿過遠天的白

雨水尖叫著刺破歡盛的蟬鳴

人世普通，許多雨傘禁不起風雨喧嘩的質問

保持懷疑地撲地腐朽

路燈呆呆站立，繁茂的雨被燈光攔腰抱起

地面上亮起一粒粒刺骨的綠色

那只叫不醒主人的鬧鐘躺在八點鐘的垃圾桶里

渴望被奔忙的汽車叫醒。各種雨靴徘徊

等待有一雙晴朗的腳穿起它們

我住在雨里。封緊眼睛。

人不該為寂寞想出太多名字

這雨和夜色絆倒我好多次

相親

歸來。第三遍茉莉茶兀自清冷

母親剝開茅針草，將預設的甜意試探地咀嚼

窗簾輕盈起舞，吐出長長夜幕

房間里的時鐘一個個安睡

朱漆長桌上

坐著觀音、財神、父親活著時的暮色

極目天河，月色闌珊

你摘下思緒，如星辰

寂靜。

大意如此

月亮穿過窗，擠進車廂

和我一樣是站票

無人讓出一小塊空隙

安放它半身清冷的白

此夜，蘇州在風中寂寞

太湖沿岸的香樟樹懸掛敏感的背影

我乘坐滿腹人語的火車

飛一樣逃進綠茵茵的夜色

你，還有那晚的星

如驀然驚起的撲翅聲

膨脹在胸口像潮濕的舌頭

一場小雨過后，同里鎮一覽無余

響亮的光線叩進身體的空曠

終于不能忘記！

終于不能忘記！

你看，眉眼在飄動，赤裸裸的燭火

在風中，直到容納虔誠的雙手

直到月色不遇滿天星，你一笑即滅

我愛你。停留在這一刻的想法

代替風剔亮昏暗的路燈

搖晃的行李箱中

生銹的衣服全部復活

每一次震顫就丟失一塊閃光的骨頭

車已過蘇州！

車已過蘇州！

……

噯，月色鐮著腰，驅趕

無功而返的眼睛

人世匆匆，如此如此

生而為人，萬分歡喜

那時，你的眼睛像絲帶

細長地纏繞我

那時，我像一片日光

恰巧落在樹葉上

歲月靜好，時間淡淡

陽光干凈的日子，楓葉以最慢的速度降落

樹上是麻雀，樹下是打麻將的人

他們彼此悠閑，互不關心

夏日漫長，窗口裝下許許多多舊天氣

裝下一棵樹蕩滌在街面的孤獨倒影

晚風吹拂，一朵云升起

你同我約定：誰先抓到它，它就是誰的。

我們跑著，笑著。

那么近的距離，我第一次靠近你

看見你蟻黑的眼睛，潔白地沉睡

一個又一個安靜的午后，我們走進綿軟的云朵

像兩只小龜在沙灘自在地爬動

那時的日子時時告訴我：

生而為人，萬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