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的詩

玉珍

玉珍，1990年生于南方，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天涯》《十月》《花城》《作家》《長江文藝》《青年文學》《漢詩》等，曾獲小眾年度詩人獎，《長江文藝》雙年獎詩歌獎。

可怕的美

深夜間的暴雪是奇跡

那時我還很小，被窩里聽著風雪

聚精會神，一種神秘的降臨推開我的

進入我的夢，雪是像星子那樣溫柔的

降臨后露出野生的巨臉

當我次日醒來，我的雪地

美到使我驚詫

我撲向那片白，穿著我破舊的冬衣

沖進那可怕的美中。可怕的美

使我不知所措

為那僅有的白色我貪婪地張望

遍地無垠的遺憾，只能被浪費

孩子在雪上奔跑，打滾

大人們被雪照亮，露出少年的純真

被破壞的雪接近著我

殘忍的美隨即凸顯

雪從不為到來而來，也不像

為死而死，雪沒有為誰獻身的意愿

它突然就走了

只有偉大的美可以改變浪費

它通常使我緊張

傍晚之后

落日歸去后帶來藍色的傍晚

那昏暗仍能顯現(xiàn)天空中

抽象的云圖

我沒有想去的地方

在這兒

在黑暗中關燈

就是我的靈魂

我全部夜晚的生活

牧鵝女

你看鵝群像云在地上跑，

牧鵝女穿著白裙

走進那個隊伍

鵝的叫聲淹沒了她，潔白也淹沒了她

但真正的鵝王只有一個

現(xiàn)在她就是那個王

牧鵝女掌握著地上的云圖

她的鵝是比云朵更大的軍隊

她趕著鵝群到樹冠下集合

她趕著鵝來到河流中休息

她的鵝踩著鵝卵石

她的鵝昂著驕傲的頭

多么美好的一幕

她自己可能并不覺得

無邊的綠草地單純地敞開著

為了迎接她帶領那純潔的國度慢慢走來

霧中風景

夜浸透了一切

使黑色染遍整個森林

水汽壓低的

嗚咽之琴

在創(chuàng)造者腦中翻滾旋律的深潛之音

夜正在蕩漾，并涌動霧氣

創(chuàng)作者越潛越深

沒有形體

被哲學燒焦的黑色夜晚

蹦著非洲群舞的野蠻節(jié)拍

最好的季節(jié)

山神的臉藍色

有時無色

曾經雪的白光湮沒了它

而在春的芽花中，寂靜

又炸開奇跡的燦爛

這個小山丘永遠不會死去

這兒將永遠年輕

生長著一代代野生與自由

從山巔尾巴上撒落的群星之光

曾讓我的牛忘記了歸家與疲勞

溪水泛著淚一樣的良善

奔流到我的家中

我常在這樣的時節(jié)歸來

天空比任何時候更高更干凈

風就像豹一樣飛過去

豹一樣

舞動金黃與黑色的斑斕

最好的季節(jié)已經到來

正呼喚退隱的美神

哲學家

那時候他就已經瘋了，這使他更接近上帝

他在大街上發(fā)泄，

整個世界參與到這場熱鬧

為他悲哀的心的迫切收回慍怒的表達

但只有神接受他堅硬的辯論，人們感到詫異

紛紛回避著悲劇

他純粹的快樂在童年就消失

而這消失不死不活地跟隨他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刻

這是他親手送至的終點

人們從身旁走過，與他一樣

相互間永不理解

他們間有著類似的高傲與蔑視

雪

我在雪原中站立

周遭是浩瀚的寂靜

我為雪海，為嬰兒眼睛般的純凈而贊嘆

為一種獲得美的途徑而驚詫

這是種奢侈的遺憾

我沒法栽種這樣的花朵

我沒法保存它絕對的降落

雪落下

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落下

不知道落下了多少層潔白

它在我掌心融化

一朵，另一朵

消失得真快

但已是瘋狂的一生

表達困難

我是個復雜的人，同時又

相當愚蠢，無趣和簡單

有很多奇怪的習慣，但偏于喜歡僻靜

我在新聞路住著，了解這些年的世界

在拒絕跑車的命運中徒步

我有著膽怯的逃避之心但

從沒打算真正決定去黑暗里

獨自生活，我是個幼稚的人

“我不知什么是愛。”同時最厭惡

恨給人可怕的毀壞

我沒有性別，沒有歲數(shù)，沒有年代

害怕無形之手推給我倒霉的運氣

更畏懼詭異的命運使我去領教

用力活著的徒勞

我是個抽象的人

我的碗筷偶爾要代替嘴從那兒涌上來

激辯和饑餓，然而這些

都足夠輕飄無意義

我是個人，但不是溫柔的人

生存在我張不開口的時候

露出它的齜牙，那玩意兒我也學過

但總是遜色

唯有哲學告訴我生存的過癮

但那是最無用的痛苦

我有時昨天死去今天又醒來

對生活的看法仿佛不太穩(wěn)定

我寫過永恒，但它們脆弱著速朽

這是無常給我的教育

我有時也善變，敏感，直覺強悍

同時遲鈍地

對待天生的愛情，只在那時候

我顯得有些溫柔

這溫柔我畢生只有一份

一切全因為我是個復雜的人

我的羞澀也是復雜的

雖然這是我表達困難時的借

磨盤

磨盤在雨中流淚，驢陪著他

傍晚了它的主人回來

不幸和不幸的女人使它跟著憂愁

磨盤只吃過各種粗糧

黃豆、玉米，還在散發(fā)清香

那個家喘著貧窮的酸疼

饑飽跟世事一樣無常。磨盤十足地

是個沉默者

它陷入旋轉的無從拯救中

但它的主人是好的

憔悴、老實

瘦但可愛

磨盤心疼那一家人，像心疼驢那樣

本質上

在磨盤眼中他們沒有區(qū)別

偉大的生活啊倒霉的

生活。在一圈豆汁面前

流著淚水，他的主人

在遙遠的高山上燒炭

黝黑的臉就像煤灰

而心靈比豆腐還要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