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組詩）

許多海水正在趕路

許多海水正在趕路，老友動身前

船已造好，錨已收好，就等月圓時刻

就等海水洗白星光，趁季風還沒有轉涼

海潮還沒有用盡力量

許多海水正在趕路

在天地之間，拉開架勢，丈量寬廣

總有一些水，從心里涌出

又涌進心里，進退是一門學問

也是一種氣度

而作為獎賞的鹽

在慢慢積聚，一點點提純

許多海水正在趕路，許多律令

在發出，在驅動大海帶走每一條河流

許多壯志，以波濤的形狀

此起彼伏，像動情的朋友

在擁抱知己前，早已泣成一片汪洋

不朽的蕩漾

我在窗口摳出一片大海，那里有

故鄉、靈魂、戰略藍圖

行船如銀針在縫合大海

轉舵激起的浪花，精確如屏住的呼吸

面對大海，心如翻涌的蒼茫

我，不退潮，滿眼是坦露的海魂

灘涂上，驕陽撬開沙子的嘴

強行灌進孤獨的純鹽

一粒鹽里的濤聲，宏闊、浩渺、奇詭

無數的鹽粒，喊醒汪洋一片

在港灣，海水繁衍喜悅

破空而出柔軟的激情慰藉不朽的蕩漾

萬象

深信大海吞吐不息的輪回，從旭日開始

到落日結束，一個亙古的秩序

規范著過程的精確，無絲毫拖泥帶水

海天空得找不到一點瑕疵

飛鳥翔集，它們懂得節制的助興意義非凡

所以多數時光是看不到它們高飛的

吃飽之后，它們選擇撤退

在礁石上耐心地梳理羽毛，測試體溫

有時，它們會練習低空飛行，滑翔比美

在族群里炫耀交配，引吭高歌

偶有不合群的退避一邊，像個孤獨的詩人

無辜而又倔強，始終一聲不吭

眼睛收集落霞，心中期待明月照常升起

浩蕩的沙子

我熱衷的手藝是，坐在陽光下

手捧沙子，打開它們，洞察它們

每一粒沙子都胸襟闊大

裝得下蒼穹，裝得下日月星辰

裝得下我遠涉的疲憊和對未來的期待

海，在沙子身外浩蕩，在沙子體內安寧

我在沙子中間，像一匹野馬

狂奔在自己的草原

一望無際的草原

和大海相映成趣，任我，樂逍遙

每一次面朝大海呼吸，都有深藍的回聲

起錨于眨眼之間，迂回，或直搗龍門

讀秒一樣有數，心跳一樣精確

萬支響箭，開弓穿楊

……目光是永不迷途的航道

……海水，唱起遠征的歌謠

茫茫海上，舵手用潮水

洗滌汗水里的鹽和忙碌的每時每刻

他們背對蒼天

每一次面朝大海呼吸，都有深藍的回聲

海的塑造

把刀子藏在海水里，放馬海岸線

來到海邊，我血液的嚎叫突然沉寂

世上只有兩個真正的大海

一個在身外，在茫茫眼前，潮起潮落

一個在心里，沒有潮汐，但有黃沙

身外的海陶冶心靈，用各種方式

比如排山倒海的氣勢，輕巧的飛鳥

比如朝霞收工，海水之上，薄云飄柔

心里的海，沉悶不斷，苦味排出

純鹽沉淀，這是血液與海水對話的資本

徹夜長談的回響，沒有止息

我帶著刀來，放下刀去

淹沒腳印的海水，把我變成新的海疆

藍的時間

現在是藍的時間，藍色的號角

被陽光擦亮。大海之上，是藍色天幕

只有“遼闊”這個詞，可以安放

在藍色號角的向度上

藍，是浩瀚之水孵化的夢想

在執念的正前方潑墨，拓印，題款

藍，有時候是初衷，在海平面

推開巨大的展幅，浪花的織錦

深藍、靛藍、黛藍、蔚藍、幽藍

每一款藍色的交際線

都是更替的時間縫合的寂靜

早晨之前，黃昏之后，大陸架以遠

藍的時間，更深邃，更鮮明

星辰在點亮自己，力量在積聚

【責任編輯】? 蓋氏無雙

作者簡介：

蘆葦岸，詩人、評論家，吳越出版社總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民族文學》《北京文學》《十月》《鐘山》《天涯》《芳草》《山花》《作家》《大家》《星星》《當代文壇》《青年文學》《解放軍文藝》《創作與評論》《詩選刊》《詩潮》等刊物發表大量作品，出版詩集《蘆葦岸詩選》《坐在自己面前》《帶我去遠方》三部和詩歌評論集《多重語境的精神漫游》《當代詩本論》兩部。現居浙江嘉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