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布羅茨基詩三首

我坐在窗前

——致列夫·洛謝夫

我說過命運玩不計分的游戲，

有了魚子醬，誰還需要魚？

歌特式風格的勝利就會發生

讓你興奮——無需可卡因，或大麻。

我坐在窗前。外面，一棵白楊。

我愛時，愛得很深。這不經常。

我說過森林只是一棵樹的一部分。

得到女孩的膝，誰還要她整個人？

現代紀元揚升的灰塵令人惡心，

俄羅斯的目光會落在愛沙尼亞的塔尖。

我坐在窗前。餐盤已經放好。

我在這里快樂過。但我不再快樂。

我寫過：燈泡恐懼地注視地板，

愛，一種行為，缺少一個動詞：零——

歐幾里得認為消失的點變成——

不是數學——它是時間的虛無。

我坐在窗前。坐著的時候

我的青春回來了。有時我微笑。或吐一口。

我說過樹葉會毀滅嫩芽;

豐產的養分落進休耕地——啞彈;

單調的土地，沒有陰影的平原

大自然播撒樹的種子，徒然。

我坐在窗前。雙手鎖膝。

我沉重的影子是我蹲下的同伴。

我的歌走了調，我的聲音沙啞，

但至少沒有合唱隊能將它唱出。

這樣的談話像收割而無所獲，并不使誰為難

沒有人——沒有人的腿擱在我的肩上。

我坐在窗前的黑暗里。像一列快車，

波浪在波浪般的窗簾后面沖撞。

一個二流年代的忠實臣民，

我驕傲地承認我最好的想法

是二流的，未來或許會把它們當作

我與窒息抗爭的戰利品。

我坐在黑暗里。很難分辨出

哪個更糟：里面的黑暗，外面的黑暗。

一九七一年

歌

我希望你在這里，親愛的，

我希望你在這里。

我希望你坐在沙發上

我坐在近前。

手帕或許是你的，

淚水或許是我的，滑到了下巴邊。

也或許，當然，

正好相反。

我希望你在這里，親愛的，

我希望你在這里。

我希望我們在我的車里，

你轉換車擋。

我們會在別處發現自己，

在未知的海岸上。

或者我們去往

我們以前的地方。

我希望你在這里，親愛的，

我希望你在這里。

我希望我對天文無知

當星星出現，

當月亮擦過水面

嘆息和改變在它的睡眠中間。

我希望還是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幣

撥一個電話給你。

我希望你在這里，親愛的，

在這個半球，

當我坐在門廊，

飲一瓶啤酒。

傍晚了，太陽正在沉降;

男孩呼喊而海鷗哭叫。

遺忘有什么意義

如果跟在后面的就是死亡？

一九八九年

布魯斯

我在曼哈頓過了十八年。

房東起初還好，但越變越壞。

實際是，卑鄙的混蛋。這個人，我恨。

美元是綠色的，但流動起來像血。

我想我得搬到河對岸。

新澤西招引，用硫黃色的閃光。

這么說吧，歲月可數意味著少一些罪惡。

美元是綠色的，但它并不生長。

我會帶走我的家具，我的舊沙發。

但是窗口的風景我能怎么辦？

我感覺像是和它結了婚，這一類的情感。

美元是綠色的，但它使你變藍。

軀體大抵知道它要去哪里。

我猜是靈魂使一個人祈禱，

即使上面不過是一架波音在飛。

美元是綠色的，而我暗灰。

一九九二年

作者簡介：

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俄裔美國詩人，散文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1940年5月24日生于列寧格勒，1955年開始創作詩歌，1972年被剝奪蘇聯國籍，驅逐出境，后移居美國。曾任密歇根大學駐校詩人，后在其他大學任訪問教授，1977年加入美國國籍，198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主要著作有詩集《詩選》《言論之一部分》《二十世紀史》《致烏拉尼亞》，以及散文集《小于一》等 。

譯者簡介：

張新穎，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著有《二十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代意識》《沈從文的后半生》《沈從文的前半生》等學術專著，《棲居與游牧之地》《雙重見證》《無能文學的力量》《斜行線》等評論集，《九個人》《讀書這么好的事》等隨筆集，《在詞語中間》等詩集。曾獲第四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文學評論家獎、第一屆當代中國文學批評家獎、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第十屆國家圖書館文津圖書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