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徐建宏
第一次見到武亞峰,是在援疆指揮部為作家采訪團舉行歡迎儀式之后的書畫活動現場。當時,我幾乎不相信他就是我要采訪的援疆干部。因為他的年輕和風度,與我想象中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援建干部的形象不太吻合:沉靜堅毅的臉龐,高挑剛健的身材,言語溫婉,談吐儒雅,說起援疆工作,總是輕描淡寫地回應幾句——他給我的印象,仿佛是一個從內地來疆旅游的文藝青年。
然而,隨著交談的不斷深入,連續數日的實地釆訪與溝通,武亞峰沉穩堅韌、不急不躁的另一面漸漸顯露出來。
我們在昌吉州的幾天,見過至少十幾位來自山西的援疆干部,有的是掛職領導,廳級副廳級正處副處都有;也有技術干部,在各個不同的層級履行職責。他們大都十分健談,有的甚至是演說家,說起工作內容,激情澎湃,滔滔不絕。而我要寫的這位干部,卻總是言詞簡默,靜如處子。
兵團六師政委齊新平在一次歡迎儀式上說:“山西的援疆干部,人品好,素質高,肯吃苦,能戰斗。這樣的干部,來多少我們要多少!”
可以肯定地說,武亞峰正是這樣的干部。
只不過他所有的工作,都是通過另外一種方式表現出來的,那就是實實在在地去做,用行動證明一切。
武亞峰是山西第三批援疆干部中的技術干部。政策規定,技術干部的援助期是一年半。從2017 年2 月份報名來到昌吉州藝術劇院,到2018 年8 月,已經到期該返回山西的武亞峰,經不住劇院師生和領導們的一再挽留,加上一年多扶助工作中建立起來的深情厚誼和對這方土地的熱愛,在家人的支持和配合下,他又一次報名援疆,續期一年半。到我采訪他的時候,又一個周期的一年就要到了。
武亞峰是土生土長的太原人。在援疆之前,他是山西戲劇職業學院戲曲系的一名武生老師,主要帶基、武、身段課。
2016 年底,學院領導找他談話,說山西原有一名援疆干部馬山堂在昌吉州文廣局掛職副局長對口支援,由他牽線創辦的五年制新疆曲子大專班,孩子們馬上就要畢業了,而苦于沒有專業的老師指導和提高,昌吉那邊很著急,省里的部門領導也在催問,要求物色合適的人選去代課,作為學校的年輕教師,正是年富力強的創業之時,你是否愿意去新疆接續這一工作?
面對突然到來的選擇,武亞峰開始急速地思考:自己的現實工作雖然普通平凡,但也安穩從容,沒有什么大起大落,而援疆,是否可以檢驗自己面對新的挑戰的應變能力呢?通過和愛人與父母溝通后,家人一致同意并要求他一定要去支邊,去面對新的環境作出新的貢獻,鍛煉提升自己的能力。
就這樣,經過簡短的考慮與溝通,武亞峰踏上了援疆之路。
2017 年2 月24 日,武亞峰乘飛機來到了昌吉州,先在州黨校培訓學習。當時,冬天的昌吉市雪花飛舞,霾氣很重,雪霧落在臉上,是很滑膩的感覺,落在衣服上就變成了黃色的雪泥,每天都得洗一次。一周以后,院領導來接他到崗,掛職昌吉州藝術劇院副院長。
到崗后,武亞峰分管五年制新疆曲子大專班的教學和晉昌兩地文化藝術交流活動的對接。從此以后,他每天就在學院和一班十幾歲的孩子滾打在了一起,教他們身段把子武功等基本功。
亞峰第一個援助期內,主要的教學任務就是帶好這個班。由于孩子們年齡小,對一些大的道理和學習目的不是很明確,所以教學中難免更為吃力。武老師一邊教授動作一邊講道理,經常強忍著腰椎間盤突出和膝蓋勞損的疼痛為他們示范各類高難度動作,使他們能夠看清楚每一個細節。
在這個班學制到了四年的時候,另一個舞蹈表演中專班(六年制)又組建開班了。不同的是,這個班的學習地都在山西藝術職業學校,也就是原來的省藝校,武亞峰負責兩地的創建和對接工作。
對接完此項工作后,很快就到了這一年的年底。
為了更好地促進晉昌兩地文化的交流,更確切地說,是為了讓昌吉本地的演員進一步體驗和感受文化大省山西的厚重底蘊,在山西援疆前方指揮部大力支持下,武亞峰不斷地協調跑辦,為州藝術劇院赴山西開展戲曲、歌舞交流演出申請演出經費,并于2017 年12 月10 日至22 日,帶領州藝術劇院的演出、創編人員奔赴山西太原、忻州、臨汾、運城等地開展了新疆曲子、歌舞文化交流。
山西是中國戲曲的發源地之一,有著“中國戲曲藝術故鄉”的美譽。在十幾天的交流和觀摩中,劇院的演職人員為山西送去了別具特色的新疆歌舞;與此同時,他們也通過觀看山西戲曲名家的表演,感受到了自己的差距,從而進一步激發了全面提高自身演技的信心和勇氣。
而在平時的教學實踐中,為了讓昌吉州的戲曲愛好者更好地接觸到山西戲劇,武亞峰每年都在各類戲曲培訓班中講課,傳授戲曲知識。每次講課之前,都精心準備課件和內容,編排了《天山曲韻》等多個節目,保證讓大家能夠聽懂、學會。
時間轉眼就到了2018 年7 月,為期一年半的援疆工作面臨結束。

武亞峰(左)為演員畫臉譜
然而,仔細檢點一下手頭的工作,許多事情都在進行當中:曲子班的孩子們剛剛畢業,進入戲曲一隊的演員們都十分年輕,很多的基本功仍然需要在進一步的指導下不斷錘煉;晉昌兩地的文化交流正在協調對接當中;非遺項目的藝術節目內涵仍然需要引深和加強;許多設想好要做的事情剛剛開了個頭……
更主要的是,由于人緣好,肯吃苦,能忍讓,行事又低調,武亞峰已與學院的領導和同事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大家也紛紛勸他留下來,再干一期。
這一年的暑假,在山西省京劇院工作的愛人帶孩子來昌吉州探親,住了一個月,耳聞目睹武亞峰的工作狀態,也對他寄予了高度的理解和支持肯定。
于是,懷著對這片土地的熱愛,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再次援疆一年半!”
在2018 年的工作總結中,武亞峰羅列了以下一些事情:
五年制新疆曲子大專班于7 月份畢業,州藝術劇院組織舉辦畢業典禮及匯報演出;
州藝術劇院新疆曲子戲傳承人攜樂隊共11 人,赴天津參加全國非遺曲藝周展演,展示了新疆曲子的風采和魅力;
院曲子戲應邀參加文化和旅游部主辦的“戲曲百戲(昆山)盛典”展演活動,與全國348 個戲曲劇種同臺演出,獲得了各方高度評價;
當好新疆、山西兩地宣傳員、聯絡員和服務員,主動牽線搭橋,組織雙方人員考察互訪,順利協調配合山西省各大劇目的演出,在各類演出中提供住宿、交通、演出場地、人員等服務,自2017 年至今,先后有《于成龍》《火花》《生命如歌》《日昇昌票號》《解放》等多部劇的演出,豐富了昌吉州廣大老百姓的文化生活……
林林總總的工作雖然瑣碎,但其中卻飽含了武亞峰全部的耐心細致和甘之如飴。
2019 年1 月,昌吉州春節聯歡晚會籌備演出,由于戲曲節目突然短缺,而時間又十分緊迫,武亞峰臨危受命,用短短一周時間,組織演員抽空編排了大型戲曲節目《梨園錦繡》,獲得了業內人士的高度贊譽。
春晚結束后,他又帶領戲曲小分隊參加了州文聯在各縣市舉辦的春節文藝晚會和“文化惠民下基層”活動,深入到各縣市村、社區,為基層的群眾送上了一場場戲曲盛宴。
在奇臺縣柳樹河子村演出時,得知村里有特困戶食道癌患者母子,因行動不便,無法到村委會觀看演出,武亞峰帶領演職人員,買了慰問品,前往特困居民家中走訪并進行現場表演,為他們送去了精神食糧和黨對百姓的關懷。坐在輪椅上的特困戶感動萬分,眼眶里噙著淚,幾乎要掙扎著站起來向他們道謝!
每當想起這些令人感動的場景時,武亞峰都會情不自禁地說:看到百姓們那些發自內心的獲得感,頓時覺得自己平常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和價值!這是任何表揚和獎勵都無法替代的。
武亞峰生于1984 年,是典型的八〇后,今年35歲。在所有的援疆干部中,這應該是比較年輕的了。
武亞峰是太原市晉源區人,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使他深受晉陽文化的熏染。還在村子里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父親突然讓他去省戲校上學,就這樣,武亞峰因緣巧合地成了京劇演員。在戲校學習了六年京劇武生后,一如父親為他設計的那樣,他來到京劇院當了一名演員,年僅18 歲。其實早在戲校上學時,他就經常在各種演出中跑龍套扮角色,早早就把學習和實踐結合了起來。武生的本行,功架優美,穩重沉著,腰腿功夫與武打動作輕捷矯健,干凈利索,把武亞峰從小就塑造得英氣勃勃,神采煥發。難怪我在昌吉州第一次見到他時,覺得他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英武之氣,以為是軍人出身呢!
從戲校畢業到了京劇院,一呆就是十二年。隨后,因工作需要,他借調到了山西戲劇職業學院,一邊演出,一邊擔任戲曲系的老師。這些年里,他隨團表演,走遍了全省各地,見識了最高端的戲劇名家,也體嘗了最艱苦的農村生活;經受了生存挑戰的磨練,也積累了豐富的專業表演經驗,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學生,成長為了可以獨擋一面的優秀青年演員和戲曲教師。他甚至多次作為山西戲曲演員代表遠赴臺灣、日本、法國演出。
千錘萬擊,百煉成鋼。
到了2017 年報名援疆時,武亞峰已經在戲曲界從業將近二十年。
來到西域,完全陌生的環境與氣候,嶄新的工作內容和全新的人事關系,讓武亞峰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來適應和融合。
為此,他每年來疆,都是早早到位,一頭扎進具體事務中,忙得昏天黑地,不知不覺就到了假期;假期他又是盡量晚回,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才最后一個回家。一年到頭,他真正在山西呆的時間也就是十幾天。
比如2019 年昌吉州的春晚,就是在他已經放假準備回家過年的前夕,又忙了一周才趕在年尾回到太原。
每當在這樣的時候,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不要想家,這里的人們更需要你!
除了重大活動和其他對接工作,州藝術劇院每年要組織表演隊赴各縣市惠民演出100 多場,其中武亞峰親自帶隊的場次就有二三十場。他忙碌其中,專注于事務環節,早已忘了自己的各種思緒。
今年6 月份,山西作家采訪團抵達昌吉,對山西援疆干部進行專訪。此刻的武亞峰,正在忙著協助籌備昌吉州建國七十周年的國慶晚會,他負責晚會的戲曲部分,選派演員,戲曲指導,舞蹈環節的把關,甚至把在山西學習的舞蹈班的小學員調回來等等,都是他的事。他每天忙得腳不旋踵,但卻樂此不疲。
武亞峰感慨地說,初來時,他的心里特別忐忑,一是怕適應不了氣候,二是怕干不好工作。現在,他不僅適應了天氣與作息時間,而且自認為和院里的領導和同事們處得十分融洽,大家有什么話,都愿意和他開誠布公推心置腹地說。武亞峰總結道:主要原因一是自己一切以工作為重,沒有私心雜念;二是放低身段,善于通過各種方法和大家溝通協調,包括喝酒聊天等等手段。新疆本地人,無論漢回維哈各族人民,性情都特別豪爽大方,與他的性格特別合拍。會說話的人都會唱歌,能走路的人都能跳舞——武亞峰已深深地融入了他們之中。
2018 年8 月,武亞峰突然發現自己的血壓飚升到了120~168 之間,而且經常感到頭暈。后來他吃了幾次中藥,進行調理,但效果不明顯,到了今年6 月,他開始服降壓藥。盡管如此,他仍然覺得,這些問題都可以克服,不能因此而耽誤了工作。
現在,距離又一個援疆周期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了。對于武亞峰而言,是回到山西去還是續援,這將是很快就需要作出回答的又一個選擇。
不過,經過了兩年多的援疆歷煉,這個問題已經無法困擾武亞峰。學院領導對他的信任,家人們毫無保留的支持,使他沒有任何后顧之憂,如果工作需要,他隨時都可以用一紙申請,繼續援疆一個周期。
他認為,晉昌兩地,都是有著豐富文化積淀的區域,五千年文明浸洇的山西與兩千余年絲路文化熏染的昌吉,它們的文化內涵只存在差別,而不存在距離。尤其是他所從事的戲劇表演與昌吉州藝術劇院所倡導和努力的目標,二者之間高度契合與兼容。通過這幾批的藝術干部援疆,他們之間的融合才剛剛開始,在未來更是有著無限延展的空間和無比眾多的合作機會。能把戲曲故鄉山西的更多精粹和成果移植和滲透到昌吉以及更廣大的疆區,就是武亞峰現階段和今后很長時間里努力的主要目標。
為此,他深入,用心,堅守。
他堅信,光是資金和人力的援助遠遠不夠,要想徹底改變現狀,需要從文化和觀念等多方面深入滲透,才能產生更理想的援助效果。他隨時準備著將這一切引向深入和具體,無論現在還是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