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組詩）

龍雙豐

定風波

當我注意到一叢一叢李花開了時

的確

有一陣接一陣的春風

吹著，催著

當我在十九日晚痛失老母親時，的確

有一個接一個電話

打了進來，就像空中的一雙雙手伸過來

摟緊我

自有難過事

但放下了，他們要像春風吹過山崗

溫暖傷心的我

圍繞李花忙碌的蜜蜂

不是每只都能回到家

它墜落于地

化作了泥土

李子樹汲取它的精魂，然后在枝頭空蕩地綻放

但我不知道

蜜蜂能否清晰地看到前世的自己

擠滿在花叢中

懷舊

院子安靜了

我已經回來。——酒香

彌漫在這寂靜里

玻璃杯子

好像裸露于木桌上的礦藏

下午如此流逝

如同背影離去

在我心里，遲遲未能實現的

有一愿望

那就是美酒能倒流

回到瓶中……向上

回到枝頭

變成了一串串純凈的葡萄

晶瑩透亮

舊日子懸在綠葉子中間

閃著光芒

在河邊

沒有抓住流水

這般徒勞。反復地抓取，我反復看著自己

這雙手

的的確確是我的

旁邊，他們

眼睛睜得又大又圓

有一絲異樣的光芒，從瞳孔深處

赤裸裸地跑出來

就這樣笨愚，我用夠了自己。最后無功而返

沒有借助工具

我好像獨自退回到了未進化那個時代

我只成為我一個人的工具

而非任何人的

我想不起他是誰了

他想不起來了。來到這個作廢的碼頭

到底已多久了

就像一艘木船

長駐于此，加上無人打理，船身和船尾破爛不堪

唯有船頭，昂揚地翹在岸上

還剩最早的輪廓

他抽完一支煙。隔了不到十分鐘，又點燃一支煙

一地的煙屁股，周圍

散落在石頭上的煙灰

如同他的前半生，根本無法收拾

他也沒打算收拾

就這樣，路過的人，紛紛指著他，這些年徹底廢了

這艘船是真的，這個他是真的

他在多年前說過的話也是真的

——“不廢的

只有天天見面，夢寐中亦求之而不得的千古江流”

我散發著微光

天剛剛擦黑。我就發現

山頭之上有片天

一顆星不停地閃

仿佛因為遙遠

而長得特別淺淡的光穿過了它

才得以走到人間

后來，我看見了更多星星

它們全是這個世界的針眼

我也散發著微光

我越來越像忙于東綴西補的裁縫

或者神手中的針和線

我提及的這朵云兒

一條江河只要流到了大海，或者湖泊

就會認為回家了

而一朵云兒呢？要獨自飄到哪里

才算歸宿

命嗎？請別動不動拿這個字搪塞

扯什么造物主？沒用。扯什么萬能的神？沒用

萬類霜天不在乎這些破事

間或一聲聲鳥鳴穿插其內

不知疲倦，像山谷噓嘆，根兒上卻一直自在著

隨風逍遙。散也要散在風中

落也要落在水上，或者地里

是啊，上天素有好生之德，亦能體恤云兒惻隱之心

大地更有載物之厚

我提及的這朵云兒

應該已經能夠以無常之形為家。在天地間

以己身供養天地

它非常想成為，于是就成為了一聲飄蕩的祈禱詞

隨時隨地跟在家里一樣

我們是同一件事物

推開門。身后的光

將我投射

在走廊白色的墻上

對于這片光

我歷來是不自覺的劃分者

不管怎樣

只要有了光

便會用自己的軀體

推開其中的一部分

分出一圈

黑與白的界限

并留出了這個輪廓的影像

走過來。又走過去

影子變大變小

像花兒沒有道理地綻放

我和白墻

光和影像。本來就是

真理途中的同一件事物

不僅僅在今晚上

詩觀：十指連心，吾手寫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