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組詩）

李郁蔥

鹿門書院

能夠隔去那些塵埃嗎？如果漫天星輝

化為斑駁的陽光，秋天用樹葉的深色說話

我們能夠看見那些細小的灰燼

它們舞蹈，隨風飄蕩，在這些山道

與山道之間：越光明，便越清晰。

書中自有顏如玉，所以你寫下：“貴門”*

但人生識字始糊涂，束縛于這一道門

我并不認同于你的條條框框

和光同塵，我們呼吸著這些山水，這些

柴扉，這些螻蟻般的人，長尾雀撲騰而過

而我們只是藏在這皮囊中，那些聲音

傳遞：像是鳥捕捉到了它們的饑餓

從喧囂回到這種耳朵的寂靜

肉體經得住時間之霜嗎？尖銳的寒顫

能夠從我們之中眺望到海之開闊？

通衢大道，或許是一個轉折，走向

另一個陌生的自己：向前，或者向后

此時日近正午，饑腸有些轆轆，越野賽跑道

逶迤于身邊，有蝴蝶忽快，忽慢，忽高，忽低

一截枯草還有這一年的點滴翠色……

★朱熹到嵊州鹿門書院拜訪呂規叔時，寫下“貴門”兩字，或是對書院最好的贊美，入此門即貴。

羽衣甘藍之詩

我默然于它在雨中的面龐，

像是一次突然的發現。在這漫無盡頭的

雨季里，它似乎煥發了別致的美

中心處的嫣紅，漸漸

向著邊緣過渡，成為那種透明的白

甚至不是白，而是這抖顫著的空氣的

一部分，它成為這空氣里的焦灼：

從汽車尾氣的嘶鳴中，從一柄被風略微

吹斜了的雨傘里，從匆忙者的步履間……

它被定格在普通的塑料盆里

平庸的軀體，或許是一滴渾濁之淚

是什么讓它變成遞來的禮物？

在我所忽略的地方，它奉獻了一個

驚訝，仿佛是第一次所看見，

讓人厭倦的事物卻蔥郁了它，以對稱的

秩序，它，那發自肺腑的

對這人間的善意從不曾缺少，

即使是在方寸之地，狹窄之夢？

只是遵從于時間的天賦，被塵埃

所湮沒，而沒完沒了落下來的雨，

是它的鑰匙：打開

我視覺的愉悅，它逢迎中踮起的舞蹈

有人在街角驚喜叫出我的名字。

在月亮的背后

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有它的第一步

攜帶著小小的風暴——

這片荒蕪，我們從未踏足之處

但它是真實的，像突然的光

所照亮的面龐，當那些隕石

在撞擊中產生那么多虛無之洞

它們在那里，多少黑暗中的傳奇？

我們想象的風之猛烈，人世的荒涼

并不能收割眼前鋼鐵的花朵

然后聽到，它傳來的聲音里

一片空漠：讓我們聽到的真實

潮汐，或者陰影，或如孔雀開屏

有所思

1

盡管以它固執的潮濕，雨給了一個

陰郁的江南。我們遵從于地理學的天賦

讓樹在冬天抖落了一身的枝葉

這并不妨礙鳥的到來，灰背、白腹

修長的尾巴和它的鳴囀一樣流暢

雨與雨的間隙，它是一道孤獨的光

沉重的山峰？陡峭的視線？

曖昧年代里的霧，尋找到霧中

傳來的發動機的轟鳴：

不會有人把它聽成是鳥類的叫聲？

機器鳥，鐵血相連，或隔于一紙涼薄

風起時，如果這鳥的叫聲帶著汽油的味道

2

過期了的注射，能夠給予

什么樣的血液？厭倦看到這樣的場景

延誤在一次靈魂的快遞中，雞湯一貶再貶

那些熱情的圍觀者將目睹一個

廢墟的產生：多么渾濁，多么喧囂的

沸騰，米已成粥，或刻舟求劍

我們遵從于這些演繹，斟酌著

故事的草蛇灰線，仿佛陰雨綿綿的冷冬

工人修剪掉多余的枝丫，但并不能

讓陽光得以俯視這大地的耐心：

它在別處，而我從午后的困乏中轉來

一滴鳥鳴，這人世尚有耳朵的溫度

當鳥的叫聲里有深淺的變化

我不知道它的聲音里是憤怒還是喜悅

在我的窗口，甚至看不見它的樣子

長尾，還是短翅，色澤是否斑斕？

只聽到它的叫聲，從低到高，從平淡到激昂

像是被大地所抓?。簩τ谶@些我不熟悉的

精靈，如果一個名字說出能夠口齒留香

它在樹木的深處，無論葉子是否掉落

鳴叫是它的本能。在長長短短的表達里

饑餓或者欣悅，漫長或者短促

它需要我聽懂嗎？風蕩起的漣漪，我們

不能看見，但皮膚可以感覺，正如

陽光所撬動的視線，一個密云不雨的包裹

來自于云之變幻：大地之心，是什么

塑造出不愿停棲的鳥，即使它揀盡寒枝？

世事滄桑，并不！從午睡的床氣中

來到這動輒得咎的現實，他有豐饒的夢境

像這叫聲掀開午后的貧瘠，一聲短，一聲長：

我推開窗，連叫聲的影子都無影無蹤

掏米洞

來自于虛妄中的，在夏季

是它不曾枯竭的柔軟之火，即使

山下的大海已成良田，即使

能夠聽到海水的蝴蝶之翅

盈盈一水，穿越這巨大的巖石

它的形成出于一個想象？

自然的神跡，如果我們在俯視中

看到臉龐晃動，饑餓的隱喻？

凡不勞而獲者終將消逝

這水的背影，饋贈，或我們看見的

余香。在最初的擠壓和碰撞后

它以偶然的獲得說出孤寂的真相

以一滴空山的鳥鳴鑿穿

我們內心的黑暗，化作這不竭不溢的泉眼

在這荒寂之地，它摩擦出風的聲音

抵達我們每一日的勞作

＊注：掏米洞，位于慈溪伏龍寺側蛇打滾坡地上，是一脈裸露的泉眼，水波清澈，終年不枯竭，傳說以前能掏出米來，后因掏得太多而斷絕。

詩觀：詩是一種呈現，它讓語言把流動的世界凝固下來，并在時間中給予它張力和慰藉，得以讓閱讀者去發現屬于我們自身的隱秘，光明以及黑暗：詩是一種碰撞和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