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最蕭索,醉倚斜橋穿柳線。還似卞堤虹梁橫水面,看浪飐春燈,舟下如箭。此行重見……”讀北宋詞人周邦彥的這首《繞佛閣》,總會讓我想起故鄉的春燈。
我的故鄉坐落在富源大山里一個叫“玉麥”的山村。故鄉人過年有玩燈的習俗,我們叫它玩春燈。玩春燈的習俗,就像村里那些永不熄滅的火塘,一代傳一代,一直延續了千百年,至今仍歷久彌新。
玩春燈是古老的習俗,古老的習俗自然有著極為古樸的風味。在新春蒼茫的夜色中,一群人高舉著用宣紙裱糊的獸頭燈籠,鑼鼓開道,嗩吶引路,穿行于山寨各家各戶。這就是玩春燈的燈隊了。玩春燈的內容極為豐富,有舞獅,雜耍,唱《茶山調》《訪春調》《逢春調》等。舞獅人要有跳上一張甚至兩張疊立的八仙桌的本領,若失足,就會被人小看。戴面具的“笑和尚”,則活躍在舞獅場上,以滑稽逗樂的動作,博取觀眾的嘩笑,以添快樂的氣氛。玩春燈還有諸多古老的禁忌,如燈具要有固定的放置處,玩春燈的人在玩燈期間不能談情說愛、口出穢語等。
每年才進臘月,大家就忙著組織燈隊,制作燈具,分配角色,著手訓練了。燈隊成員全由男性充當,如果村中人手不足,還可以到外村邀請。春燈有燈神,大年初一晚上,大家先從河里請回燈神,又在村中公共場所舉行“一堂春”,即將全部節目通演一遍,然后到各家各戶院場舞獅,擇其一二個簡短節目表演。大年初二后送燈帖,前往其它村寨玩燈。這春燈,要從農歷正月初一一直玩到元宵。農歷正月十六,燈隊成員到河邊燒燈了愿,打牙祭散伙。春燈燒了,燈隊散伙了,村里的年也就過完了。
自從我在外地工作后,每年春節回家,村里的燈隊都會特意給我家賀一堂重燈,而我也總會點一出《使春牛》的小戲。《使春牛》的角色有老伯、老奶、牛、老虎、鷺鷥等,道具為一副犁。這出戲經過百年的演化,臺詞已是完全的方言土語,極富民俗特色,加上正話反說、插科打諢,幽默風趣,演出時氣氛熱烈。小戲結束后,接著就是舞獅朝賀。只見雙獅舞步嫻熟,騰挪有致,套路完畢,便滾起身后退仰頭。這時,賀“四句”的人便舉著紅燈籠急步趨前,只見他站在雙獅中間,高聲念道:“雙獅舞得喜氣生,朝賀施家福祿滿堂人壽增;吉日雙獅朝賀后,給他屋里屋外到處堆滿金。”每念一句,雙獅點頭,鑼鼓齊鳴。念畢,掌聲在人們“好、好”的歡呼聲中如雷般響起,鬧醒了一個春夜,也給寧靜祥和的山寨籠罩上了一層暖烘烘的瑞氣。
玩春燈雖屬古老習俗,但經過不斷的演變,已融入了時代的元素,讓人越看越有新鮮味道。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安定,群眾生活改善,春燈玩得更顯活躍。由于春燈的唱詞中包含了豐富的生產經驗和生活常識,能起到寓教于樂、增添節日氣氛的作用,更為群眾喜聞樂見。
春燈是故鄉搖曳的風情,是故鄉人骨髓里流淌的古老歌謠,它濃縮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和追求。從春燈里,你可以讀懂故鄉人的淳樸,可以領略故鄉人永遠不滅的希望和他們向往未來的心。
而春燈賜予游子的,則是一種牽掛,是一種用語言無法描繪的水墨鄉情。所以,在離開玉麥村的日子里,我每每想起春燈,村里的水煙竹影就會飄蕩成燈的影子,在我的記憶中蔓延;那一盞盞春燈,就如綻放的朵朵桃花,立時浸潤我整個身心。
山缺月還圓,春燈照我還。故鄉的春燈,溫暖著我一生的風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