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認出的（外三章）

山東◎陳茂慧

歷史的紙頁被人反復翻動，或追憶，或述懷，抑或警醒。

都是過去式。它們的未來，今天正在被人們一一呈現。

被認出的——

過去的夢境與希冀。曾經灰色的天空，倒映的云朵已散亂。而雨聲都消逝無痕。

誰說世界是沉寂的？誰說光陰是流轉的？誰說眼前的樹上懸掛著閃亮的珍珠？

萬一被認出，這千年前的獸形、萬年前的化石。它們所受的禁錮，誰懂？

那些明暗相間的紋路與斑痕、隱藏的秘密，被認出。一場鳥鳴被認出。繽紛落英充當了背景。預言成真。三月成了一個道具，站在預設的舞臺。

有人戴著面具裸奔。大地跟著瘋狂后退。

一排排樹木牽起手臂，重疊的葉脈，重疊的陰影，重疊的目光。

枯黃的、凋敝的。被砍伐的，不止落葉松，不止白樺樹。

還有未被認出的：極端氣候里的逆行者，歷史事件的悲情者，深陷廢墟中的抒情者。

戴面具者，以面具為生。

被認出的，搬出未來，以此為屏。仿佛縱橫交錯的皆為坦途。

守

一顆心與另一顆心的距離，可以光年計，亦可以寸論短長。

一塊花布上，兩只蝴蝶的位置是固定的。

一條河流中，兩尾魚的距離是無法固定的，連呼吸的節奏都是無法測算的。

分針與時針，左手與右手，上古的詩歌與今天的流行歌詞——誰以誰為參照？誰為誰守望？

獅子順從了時間的威嚴，只埋首低吼。山動地搖，誰的心誠惶誠恐？

一列火車奔向你，也是奔向遠方。

一個站臺站在原地守望。遠游的人終究會有歸期。

書翻到某一個朝代，那兒正有殺伐之聲、嗚咽之聲、悲歡離合之影；那兒有斷代史，模糊，靠想象完成演繹。

大隊人馬沿著歷史的路徑迤邐而來。

有浪漫主義的詩情，亦屈服于現實主義的尖銳。他們擠擠挨挨，奮力向前。

不過就是尋找一個虛無的守望和等待。

大多數人在進攻。他們要踏平人間不明亮的日子。他們的攻，就是你拼力的守。

詩歌

“肉體如安靜的廟宇，到哪里去找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刻。”

每一縷梵音升起，在燃燒的香霧后，在廟宇里木魚聲聲中；每一雙眼睛在廟里廟外尋找，與肉體契合的節奏和安放靈魂的屋舍。

到哪里去尋找這樣一間屋舍？

豎排的詩行，橫排的詩行，都能構成牢固的柵欄，鎖住你我。而那些飄逸的詩情就是門，打開、放飛。

故意設置障礙，故意豎起柵欄；文字的密碼，標點的密碼，結構的密碼，氣韻的密碼，我們用不同的方式解鎖、打開……

我們樂此不疲——

在有月光的夜晚。在鮮花盛開的河畔。在裊裊炊煙彌漫的清晨。在落葉飄盡的黃昏。在高鐵風馳電掣的山巒間。在通往寺廟的叩等身長頭的背影上。在蓮花燈光的照射下。在褪色的經幡飄搖的滄桑里……

光與暗，都能認出彼此；阻隔與通道，均能聽到歌吟。

今生和來世，我們掌握著同一道密碼，穿越、飛升、羽化。

鹽

馬上就伸出雙手相認，馬上就展露親親的笑顏。

當海水遇上岸。當你遇見我。

十萬次的滌蕩，十萬次的徘徊。

海水上升，海鷗云集，海藻伸入海底深處。

高處有高處的舞蹈，低處有低處的沉淪。一片水葆有自己的榮光，一粒塵埃擁有自己的低喃，你我緊緊收藏自己骨質中的鹽分。

一粒鹽與另一粒鹽相認，是合鹽或者復鹽。有時，它們不需溶于水。它們酸堿適度。

在人間，它們調和著百味，以自己的光照亮人世蒼茫。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風一吹再吹，水起波瀾，山脈起伏婉轉，泥土改了顏色，落葉翻卷，石頭都要風化，萬物都變了容顏。

而鹽，人類之必需。在風口，它是鹽。在水中，它還是鹽。

它堅硬，會硌傷行走的腳底。它柔軟，會捋平命運的褶皺。它善良，喂養腸胃。它以毒攻毒，阻止傷口潰瘍。

陽光下，鹽粒在歌唱。

海水里，鹽粒在沉默。

黑暗隱于光芒。路，分開田野。磚，隔開溫度。聲音匯聚，回響浩蕩。

一把衰老的骨頭，在汗水中、血水里、靈魂中見證：生命中的無鹽之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