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寧靜重新審視自己

內蒙古/筱 米[蒙古族]

【有湖雁鳴

湖水等多久，我就跋涉了多久

隔著一湖水，我與一株草

不再遙遙相對

在雁鳴湖散落的月光中，在慈悲的微風中

讓鳳凰閣的禪茶，替我

向人間作出交代

一直在重復深不見底的孤獨

萬水千山，走成一張潦草的薄紙

紙上讀春秋的人，從不知還有冬夏

直至尾聲，才見塵埃鋒利

注定會有傷痛

那些看似懦弱的草木，慣用軟刀傷人于無形

這命定的傷口，再漫長，也會被時光縫合

一滴淚終究要與一湖水完成交融

并在水中，橫渡蒼茫

輕舟停駐，心底潛伏的倔強

被寒涼激活

歸雁落腳的地方，總有寧靜重新審視自己

一湖水，安于豁達

足夠人世間的遼闊，重頭再來

【立夏

這是垂暮之春，繁花落盡

靈魂一直醒著，思想隨氣溫急劇攀升

沒有進退維谷，沒有欲言又止。在辭別中

找回丟失的自己

等過一枚玉佩，一封尚未抵達的信

還有你朱色的馬匹與車旗———

你看，蜻蜓點過湖水的睫毛

小南風有圓潤的喉音

我向北，托運青梅、櫻桃和麥苗

每一朵酒窩里

都藏有月光和紛擾的人間

一個習慣漂泊的人

他所牽掛的，每一滴翠綠的圓滿

都是一片大好河山，不忍舍棄

【在春天，俯仰人間

不存在死亡。春天是被偷走的

蓄謀盜竊的人，也竊走春天的數座山峰

四月，困于籠中的山峰

開始發炎，需要品性專情的遮陽傘

阻擋失魂落魄的光

春風過境，打開人間的鑰匙

藏在暮色中

一株桃花在近處的江湖抖落底牌

卸載浮于表面的深情

與虛偽的草木，與無辜的假象交割分明

在北方，一場虛構的大雨

落在人間。桃花、杏花和被雨水按壓的塵土

紛紛對號入座，共同彈劾文字

謊言比死亡來得更為執著

任由其擺布

人間盛大，悲歡由何處來，亦會歸于何處

現在，我以一朵云的高度，俯仰人間

被風吹彎的路沒有歸途。許多人依然走著

卻在轉瞬，成為過往

【懷抱炊煙的母親

在鄉下，炊煙就是一幅風物畫

懷抱炊煙的母親

是最好的畫師。能在一張畫紙上

畫出最飽滿的色彩

年輕時，懷里的炊煙像母親的腰板

筆直而挺拔

只需一縷，就能喚醒整個清晨

花公雞，小羊咩，聞著晨露和飯香

一骨碌就起床了

母親的汗珠揉進朦朧的炊煙里

毛豆莢、煮玉米和蒸南瓜的香味

飄過整個童年的記憶

暮冬大雪。炊煙里的年味

是我最好的伙伴

臘月一到，他們就出來找我玩兒

這小喜悅，陪我整整走過四十年

如今，母親老了

我多想變作一縷炊煙，鉆進母親懷里

去把她的腰板扶直

【溫一壺酒，與父親對飲

酒已溫熱。來吧，父親，跟我說說

這十五年里，您過得咋樣

是不是還有許多人坐著小板凳

聽您倒背三國

是不是還在墻上練您的毛筆字

一盆白泥，刷了又刷

小年之后，寫春聯兒的鄉親會不會

依舊踏破門坎

能找得回冬日暖陽。可您的笑容呢

在這酒里嗎

若在，那好，我干了，您隨意

山坡上的金櫻子和小刺莓長勢正歡

還能摘得到酸棗和小面果

您藏在山洞里的書已收好。只是

牧羊人已不是當初模樣

那張錄取通知書也已成過往云煙

父親。遠山綠了，布谷鳥開始催春

那是棲息在心靈的聲音

再來一杯，父親

你看這春天，她并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