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新作 [組詩]

八零

從醫院十三樓看這座城市

躺著站著靠著

與自己獨談時

同他人輕笑時

聽人痛哭時

看一眼身外的這座城市

并非身外之物

它也在看我

用它燈火中的輝煌

風雪下的長吟

有一天當我忽然意識到我與它是兩座星球的

關系

便開始在心里默算

兩者間的引力值

住院記

在醫院里

我做了一回采詩官

在這人世的最基層

我每天乘著電梯

上上下下

留意身邊的每塊指示牌

記錄下每一科的名稱

我的理想是為每一種病

搜集一首代表作

編一本《新樂府詩》

以傳后世

醫生護士衛生部門官員們

包括其他病患

除了我，沒有人愿做這項工作

因而工程浩大

我擔心由于進度太慢

會讓那些亟待譜曲

和演唱的人

最終失去耐心

即 作

他想死亡

也有二維碼

今年清明上墳的時候

點過紙制手機

又拿木棒在火光之外

畫一個圈

他想死亡也有二維碼

那墓碑上鐫刻著各種字符

以備隨時

點擊、關注

作為紅包

支付記憶

“而那些日夜手執手機

四處游蕩的亡靈們

可能比我們更愛玩

趁著落日

潛入夢境

掃一掃沉睡者的眼睛

以至于我們醒來時

第一件事便是拼命揉眼

仿佛剛剛

被光照過。”

與子書

我們走在冬日的陽光里。

我和兩歲的兒子，沿著

長長的鄉野廢棄鐵路。

臃腫的棉衣下，他擺動腦袋。

為保持距離，一臉執著。

“企鵝。”回頭，迎著寒風，

我教他說出這個詞。

“企……鵝……”他重復著，

扇動胳膊，轉動眼睛。

我們不知走了多久誰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只老企鵝，一只幼企鵝

他們彼此堅信——

越過前面的一處荒涼陡坡

大海將出現在眼前

悼亡友

生前他將許多

想讀的文章想看的視頻

想靜聽的音樂

設置為“收藏”

那么輕易地

一次次點擊;

他曾驕傲地向我翻動他帶有疤痕的手掌

“雙重身份，

既面向我們的世界，

更面向自己。”

現在那個愛翹中指的人

輕輕敲過最后一次回車鍵

仿佛朝誰剛點過一下頭

將黑夜

也納入了收藏

偶 得

太陽是個真心的人

推開門

它對你笑

它不說話更不吵鬧

這是最好的

它不喝酒不打牌不戀愛

這有點沉悶

令我們頗有些看法

但它允許我們

喝酒打牌聊女人甚至發瘋

這是很好的

而且它很有眼色

一到晚上就走

免得我們因為它看清楚自己

覺得尷尬

兔子，兔子

這是我早年寫過的那一只，

肉體早已不復存在。

早年我寫它的時候

大伯的肉體尚存在

我們一起圍捕它

在深厚的積雪中。

后來有一年，我走出山

口袋里就裝著一只燉熟的兔子腿

現在很多年過去了

我再也沒有回去過

如今我須發白

再次想起它

想起大伯獵槍上灰白的準星

想起兔腿上殘留的白毛

仿佛我又回到先前的那片雪地

轉了一圈又一圈

紅著兔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