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高申杰

西湖公園，一隅，一位寂寞的老婦人手牽一位陰郁的八〇后，與熙熙攘攘的游人構成鮮明對照。老婦人雙目深邃、面容清癯。大男孩眼珠遲鈍，嘴角淌水。在老婦人的牽引下，大男孩小步踏踏一跩一跩跟著走，一步、兩步、三步……像小心過雷區，好久好久，才將百米甬道走到盡頭。我特意找老婦人攀談，原來是母子。大男孩從小腦癱。老婦人——其實不真老，也就五十剛出頭，十幾年的牽手，使她“早生華發”，滿頭斑白如霜。但她無怨無悔，她恪守著日月星辰般的亙古定律，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地牽手，維護著一條脆弱的生命。這一路牽來，才有了兒子的不斷進步，由寸步難移，到幾十分鐘走完百米甬道。老婦人的心火一直熊熊燃燒著，因為她有勝利的堅守，有幸福的期盼，有夢想的憧憬。

我的近鄰也有一對生命牽手。

一位退休教師，我的同事，因高血壓行動失便。住院的第一天起，他的老伴就鞍前馬后，用一雙蒼老的手攙扶著病人下病榻，進廁所；出院后又用這雙蒼老的手牽著僵直的病人上公路，一步、一步地丈量著生命的艱難旅程。患者初習時，屁股一扭一扭，腿腳一甩一甩，像只跛腳鷺鷥，姿態既滑稽又難看。然而，這在老伴眼里，那鞋底與路面的橐橐撞擊，儼然是翻越一座又一座生命之巒的進行曲，儼然是一次又一次擂響挑戰厄運的威風戰鼓。二十年過去了，生命中的牽手依然延續，患者由行動失便逐漸達到行動方便。

暑假到鄉下避暑，在寧靜的小山村，我發現一位青蔥少年和一位傴僂老人的牽手。

老者，年近八旬；少者，十七八。這一老一少，除了特殊天氣，每天都在晨曦升起和夕陽西墜時出現在廣袤田野里、“村村通”公路上，嫩手牽老手。那條路，似乎是青蔥少年給垂暮老人延伸生命的跑道。近兩個月的暑假，少年接力母親，給奶奶牽手，始終不改變奶奶的生活習慣。一老一少步幅相同，速度一致。少年一邊走一邊給奶奶說大學生活，說天下大事，說自己理想，還說年輕人的小秘密。奶奶笑，笑成一朵南瓜花。奶奶雖然腳力孱弱，速度緩慢。但少年不煩不躁，因為他尊重生命、珍惜生命，他看出了生命的祈盼、生命的頑強、生命的執著、生命的高貴、生命的美麗。

牽手，尋常的行為。其實，在特定的時候，它的意義超乎尋常——是生命在愛惜生命、是生命在鼓勵生命、是生命在支持生命、是生命在延續生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其實，在生活中有太多太多廣義的執子之手。執子之手，行走歲月。歷數四季輪回，共賞春華秋實、桃李芬芳。曾以為“子”啻愛人，原來這個愛人不只是生活中的伴侶，他（她）可以是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