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信號燈

李荷西

李春良再一次見到菜菜是在診療室里。李春良是醫生，菜菜是病人。

菜菜說自己不舒服，李春良問：“怎么不舒服？”

“就是難受，想哭，心里堵得慌，經常想莫明其妙地發脾氣。”

“做個心電圖吧！”李春良說。

心電圖出來，一切都很正常。于是，李春良開了個單子給她。

病癥：缺愛癥候群。藥方：找一個靠譜的男朋友談一場全心全意的戀愛。

菜菜拿著藥方看了半天，對李春良說：“你這醫生真是的，我要是找不到男朋友，我這病不是治不好了？”

李春良笑：“嗯，有可能。”

菜菜氣急敗壞地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來，伸手跟李春良要電話：“你現在有女朋友嗎？沒有的話我拿你當備胎啊。”

李春良好脾氣地說：“我不當任何人的備胎。”

菜菜手握拳敲在桌子上：“必須給我當！”

李春良立刻蔫了，乖乖地送上電話號碼。菜菜走了很久，李春良還沒從與菜菜的這場重逢中走出來。4年沒見，她竟然一點沒變，模樣脾氣都還是那樣，令人心生憐惜。不像他，胖了20斤了。

時間于他來說，真的就像一把殺豬刀，—刀刀地下去，催人老。如果能回到4年前，一切重新開始，該多好。李春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4年前，菜菜是李春良的備胎。那時，她是油畫專業的大學生，而李春良正準備畢業。

他們在同一個校園里擦肩而過很多次。有時，你得承認氣場這種東西，它會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你。也許就是因為見得多了，總之到后來，他們愛上了。

或許不應該說愛，只是喜歡，很深的喜歡，并且菜菜喜歡得更多些。

在兩人第10次約會時，那天給李春良驚喜的，除了菜菜主動獻上的吻，還有菜菜親手畫的一幅畫。畫并不大，50×70cm的規格。素白的油畫紙上，只有一排信號燈。綠燈亮。

如菜菜所說的那樣，那幅畫代表著她的心意。他李春良在她的世界里，會一路綠燈，暢通無比。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會支持他，理解他。她會站在他的身邊，在他們的愛情道路上，披荊斬棘，最后一路通向婚姻的殿堂，再攜手老去直至百年之后。

這是多么浪漫且富有深意的一幅畫，然而對李春良來說，卻好像是一雙眼睛，時刻提醒著他是個腳踩兩條船的壞蛋。

李春良有女朋友，兩個人從高中時候就談戀愛，到大學畢業，已經有了5年。情竇初開時的愛情，自然無比珍惜，雖然兩人分隔兩地，但未有過隔閡。當然，這是在菜菜出現之前。

菜菜和女朋友，對李春良來說，就像是紅玫瑰和白玫瑰。他無法割舍與女友5年如水一般的情誼，也不舍得從菜菜身上所體驗到的那種久違的激情和心動。

如果說更心動，當然是菜菜。但如果說以后在一起結婚生孩子，自然是女友。相似的家庭背景，家鄉也在一起，彼此的父母都熟識知根知底，這讓李春良感覺很安全又穩妥。而菜菜呢，菜菜漂亮，浪漫也多情。她像是火，她能燃燒李春良，也可以燃燒別的人。

無法確定下來選擇菜菜，其實是李春良的自卑感在作祟。他沒有勇氣，也不相信自己可以把菜菜一生都留在身邊。所以，最后，他傷害了她。

李春良還記得很清楚，那天的菜菜不哭不鬧，只要回了她送他的那幅畫，一句話也沒說地轉身拿走了。

4年過去了，李春良并沒有娶得女友回家，就在他與菜菜打得火熱的時候，女友也有了新歡。但女友比他有勇氣，毫不猶豫地提了分手。之后他就一直單身了4年。奇怪的是，這4年間，他最常想的不是在一起5年的前女友，竟是在一起只3個月的菜菜。

就在他們重逢后的那個午夜，他躺在床上無法入眠，回憶起與菜菜的第一次親吻，竟然心驚肉跳起來。

重逢后的第8天，李春良接到了菜菜的電話：“備胎，出來給我埋單，我忘記帶錢包了。”

備胎立刻屁顛屁顛地去了。欠她的嗎？嗯對，欠她的。李春良就這么一問一答地上了路。

過去一看，李春良就被那場景嚇呆了，一桌子七八個女孩子，自助餐188元一位。還好錢包今天夠厚實，否則，真要丟臉。

付錢的時候，一個女孩子扯著菜菜的手問：“這男的是誰啊？”

菜菜很鄙視地看了李春良一眼：“我備胎。”

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湊到李春良面前：“你能也當我的備胎嗎？”

李春良說：“行行行。”

他回頭又看了一下身后的幾個女孩子，說：“你們還需要備胎嗎？我可以當所有人的備胎。”

大家都笑，只有菜菜一人沒笑，她氣沖沖地往外沖。李春良拿了零錢就去追，一把拽住她，問她怎么了。她瞪著他，目光兇狠，一句話不說。

就是在那個片刻，李春良發現，其實菜菜也變了。曾經的她目光如水般溫柔多情，而現在她的眼睛里卻多了別的內容。比如寂寞，比如惱怒，比如堅硬面具下的軟弱。

李春良的心痛也是在那片刻間開始的，心里像有個錘子一樣，在不停地敲打不停地罵：“都是因為你李春良，都是因為你！”

他把她緊緊地拉在懷里，就算這只是重逢后的第二次見面，就算他們已經在熟悉中陌生了很長時間。他抱著她，對她承諾：“我只做你一個人的備胎，你一個人的，好嗎？好嗎？”

在菜菜家里的客廳墻壁上，李春良一眼就看到了那幅《信號燈》油畫。他啞然失笑，綠燈滅了，紅燈亮了。

要多少個對不起，才能換得她的原諒和相信呢？也許一個就夠了，也許無數個也不夠。

菜菜把他一個人留在客廳里，徑直去洗澡，洗完了就回了臥室，也不理他。他不知道是走還是不走。他很想留下來，但似乎不妥，于是，他在客廳里喊了一聲：“那我先走了。”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菜菜喊：“回來！”

于是那晚，他就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他摟著她睡，她卻像魚一樣滑開了。最后好歹捉住她的一根手指，握了整整一晚。

李春良想起墻壁上掛的油畫，心想，兩人都這樣了，算是綠燈重新亮了嗎？第二天一早，他又屁顛屁顛地做好了早餐，把她吻醒，期許著她醒來后的驚喜。結果自己又失望了。菜菜圍著餐桌轉了一圈，只說了一句：“我最討厭吃煮的雞蛋了。”

李春良只覺得一頭惡汗。

這樣，算是和好了嗎？李春良在網上問菜菜。他在她家時偷偷開了她的電腦，自動登錄了她的QQ，在黑名單那一欄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并重新加回了好友。

菜菜回他：你覺得呢？

李春良說：我覺得是。

菜菜說：你一個備胎而已。充當角色就是錢包、ATM、接送工具、暖床床品，還有小保姆。明白？

李春良趕緊回：嗯嗯，明白。我愿意！讓我備胎多久轉正？

菜菜說：看心情。

李春良發出一個乖巧的鵪鶉狀表情：我等你！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重遇后在她面前會姿態這么低，用張愛玲的話說，那真是低到了塵埃里。是欠她的嗎？嗯對，就是欠她的。

其實菜菜在被李春良甩了后，就一直在關注著他。當然，她憤恨過，也能感覺到自己被玩弄的羞恥。但她依然想念他，也很多次看到他徘徊在她的宿舍樓下，站一會兒就走開的那種落寞。

其實他不壞，他只是在不具備某種資格的時候，不由控制地愛上了她。并在警醒后，很快作出了選擇，遺憾的是沒選擇她。這更說明他不壞，拋棄相戀5年一直守候的女友，不是負責任的表現。

網絡是個好東西，雖然她黑掉了他的QQ，但她用別的小號關注了他別的東西。微博、博客、人人網。他并不怎么上網更新心情，但她知道，他一直沒有女朋友。

去醫院看病也是她的一次試探，他寫好病歷開出單子的那一刻，她想給他們曾經的愛情一個機會。

她伙同一群閨蜜一起吃飯，喊他來付錢時他的毫不猶豫讓她感動。他的擁抱好像在告訴她，他也很心疼。他在她家第一次過夜洗澡的時候，她翻開了他的錢包，看到他一直收著的那張自己的心電圖。他在心電圖的一角寫著幾個字：她的心跳。

愛情，在很多細節之中若隱若現。她看得到，但她得擺出姿態做出懲罰。她讓他做了整整3個月的備胎才轉正。

之后，李春良再去菜菜家，就看到墻壁上的油畫變了樣子，信號燈從紅燈變成了黃燈。

黃燈代表準備，代表過渡，代表警示。李春良覺得菜菜真是蕙質蘭心。他不會再輕易放開她的手了，好不容易才轉正，這次一定不會再跳槽。

他期待，信號燈再變成綠色的那一天。而菜菜的缺愛癥候群，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