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誠
為人父母者無不望子成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長成有個出息。
皇帝更是如此,希望從皇子中挑出合格的接班人作為太子繼承皇位,皇帝們望子成龍的心思顯得尤為急迫。清代皇子的蒙學與教養問題,關乎國體,迥絕千古。
俗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人父母者無不望子成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長成有個出息。皇家更是如此,而且這種望子成龍的心思更是濃重—后妃們盼著早生龍子,讓自己在宮闈生活中有一份指望;有了龍子又寄希望于兒子爭氣能成為儲君繼承大統,讓自己「母憑子貴」登上后宮的最高臺階。作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例外,將保守基業、振興皇朝的希望寄托在皇子們身上,希望從皇子中挑出合格的接班人作為太子繼承皇位,因此皇帝們望子成龍的心思和民間為人父者相較既有相同處又顯得尤為急迫。
眾所周知,清代的「家法」極其嚴格,而嗣皇帝的儲位之爭又充滿了或辛酸或血腥的故事,皇子間的激烈競爭也成為決定內廷與外朝諸多人等沉浮榮辱的生存競爭。皇子讀書也就成為朝野上下、宮內宮外關注的大事,形成了皇子教育的「家法」,清人趙翼在《檐曝雜記》中說:「本朝家法之嚴,即皇子讀書一事,已迥絕千古。」下面就來談談清代皇子的蒙學與教養問題。
上書房是清代皇子們讀書的地方。在康熙朝已有關于皇子上書房的記載,比如翰林院侍講學士徐元夢在日記中寫道:「(康熙)三十二年,命直上書房,仍授諸皇子讀。」記錄了自己入值上書房的差事。一般大家認為上書房的正式設置是在雍正元年(一七二三年),因為這一年皇帝曾明發上諭:「諸皇子入學之日,與師傅備杌子四張,高桌四張,將書籍筆硯表里安設桌上。皇子行禮時,爾等力勸其受禮,如不肯,皇子向座一揖,以師傅之禮相敬。如此則皇子知隆重師傅,師傅等得盡心教導,此古禮也。」乾隆皇帝在乾隆四十三年(一七七八年)上諭中說:「皇子年齒雖幼,然陶淑涵養之功,必自幼齡始,卿等可殫心教導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過于嚴厲,從來設教之道,嚴有益而寬多損,將來皇子長成自知之也。」所以說到了乾隆年間,清代皇子的上書房制度已經非常完備,成了家法。
上書房主要講授內容之一就是以「四書五經」為主的漢文教育,引導皇室子弟熟悉了解漢文化。據《大清會典事例》記載,早在清太宗皇太極時期,朝廷設置內弘文院由大學士「勸講御前,侍講皇子,并教諸親王」,《清朝文獻通考》「學校考·宗學」里記載皇太極曾下令說:「令諸貝勒、大臣子弟讀書,所以使之習于學問,講明義理,忠君親上,實有核焉。自今,凡子弟十五歲以下八歲以上者,俱令讀書。」清朝上層貴族里很早就有了重視子弟讀書的傳統,形成了接納、學習漢文化的氣氛。
康熙皇帝非常注重以孔孟之道的儒家經書來教養皇子,他曾對皇子們說:「凡人養生之道,無過于圣人所留之經書,故朕惟訓汝等熟習五經四書性理,誠以其中凡存心養性立命之道,無所不具故也。」康熙皇帝自己非常注重學習漢文化,在「崇儒尚孔」思想的影響下,也非常注重讓皇子們學習儒家經典。他主張用儒家經典的「四書五經」來教養子孫,讓他們明白安身立命之本、為人處世之道。曾被康熙皇帝任命為皇太子輔導教師的法國傳教士白晉目睹皇子典學寫道:「皇子們都能流利地講滿語和漢語。在繁難的漢語學習中,他們進步很快。那時連最小的皇子也已學過『四書』的前三部,并開始學習最后一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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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皇帝對皇子們講“四書五經”的重要性
◎ 天人之蘊奧在《易》,帝王之政事在《書》,性情之理在《詩》,節文之詳在《禮》,圣人褒貶在《春秋》。至于傳記子史皆所以羽翼圣經,記載往跡。展卷誦讀,則日聞所未聞,智識精明,涵養深厚,故謂之蓄德。
—《庭訓格言》
「四書五經」是上書房皇子蒙學的主要內容,康熙朝以降的歷代皇帝都嚴格遵循家法,挑選飽學大儒充任上書房的師傅教皇子讀儒家經典。隨著時代的演變,到了清代晚期,世界風云變幻,上書房讀書的內容也由于一些開明師傅的努力而有所變化,比如在帝師翁同龢的苦心下,光緒皇帝的讀書單里增加了魏源的《圣武記》、《海國圖志》,馮桂芬的《校邠廬抗議》,錢詢的《通商出入表》、《關稅出入表》、《中外交涉表》等新內容,翁同龢還讓光緒皇帝閱讀出訪列國使臣所寫筆記、日記,這些變化對于促進光緒皇帝形成革新思想不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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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的乾隆皇帝披露自己的啟蒙讀書情況
◎ 余生九年始讀書,十有四歲學屬文。今年二十矣。其間朝夕從事者,四書五經、性理綱目、大學衍義、古文淵鑒等書,講論至再至三。顧質魯識昧,日取先圣賢所言者以內治其身心,又以身心所得者措之于文,均之有未逮也。日課論一篇,間以詩歌雜文,雖不敢為奇辭詭論,以自外于經傳儒先之宗旨,然古人所云文以載道者。
—《樂善堂文集》
曹操曾諷刺東漢末代皇帝漢獻帝「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最終漢室江山拱手讓與曹魏,后世的很多君王都存在這個傾向——生于后宮,長于后宮,一旦繼位為帝走到前朝,就難于承擔起保家衛國、治國理政的重擔,丟了江山喪了性命。
清朝于馬上得天下,自然十分重視皇子的武功訓練,希望皇室子孫不要忘本。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年)朝廷設立景山官學,《清朝文獻通稿》中有這樣一段文記載:「奉二十四年上諭,內府竟無能書射之人,應設學房,簡選材堪書射者令其學習,視其所學,簡選好者錄用,不及者即行革退。」康熙二十六年,康熙皇帝針對皇太子、皇子的教育又說:「朕謹識祖宗家法,文武要務并行,講肄騎射不可少廢。故令皇太子、皇子等課以詩書,兼令嫻習騎射。」所以清代皇子讀書上學除了學習文化課,還要學習騎馬射箭練習武功以強身健體,這一點有些像當代教育中所提的「德、智、體全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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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皇帝晚年回憶自己的狩獵功績
◎ 朕自幼至今,凡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猻十、麋鹿十四、狼九十、野豬一百三十二、哨獲之鹿凡數百,其余圍場內,隨便射獲諸獸,不勝記矣。
—《圣祖仁皇帝實錄》
清代皇子們除了「四書五經」等文化課還有軍事體育課。軍事體育課上學習的內容便是騎馬、摔跤、射箭等。不僅僅是軍事體育的課堂學習,還需要實操訓練,最重要的實操訓練便是「畋獵」。畋獵之際,皇子們全副武裝,身背箭囊,持弓上馬,練習騎射武功。騎射武功、木蘭圍場秋圍,以及不定期的較射也是清代皇子武功教養被極為看重的一項環節,由于重視騎射武功的訓練,從皇帝到一眾皇子都掌握了非常嫻熟的騎射技藝。據《康熙起居注》記載,皇太子胤礽五歲時在景山跟隨康熙皇帝習武,「連發五矢,射中一鹿、四兔」,「八歲而能左右射」。康熙皇帝每次木蘭行圍都要率領皇子、皇孫一起同行,一路風餐露宿,沿途射殺野獸獵物。每年的木蘭圍場秋圍既是對騎射教學的檢驗,同時也為培養皇子們吃苦耐勞的作風,以免他們在宮廷中養成了耽于逸樂的惡習。
由于清代皇子教育中重視騎射武功的傳統,皇子們在馬上技擊方面養成了嫻熟的技藝。從現存的幾幅故宮博物院藏弘歷騎射圖來看,堅信「騎射乃滿洲之根本」的乾隆皇帝其馬上騎射功夫自然十分了得。《弘歷戎裝騎馬像》描繪一七三九年乾隆皇帝南苑閱兵的情景。畫中所見乾隆皇帝頭戴金盔,身穿鎧甲,執弓立馬,其英俊威武的戎裝軍姿應該與年少之時在上書房所受的騎射軍事教育有很大的關系。
清代皇室子弟的蒙學教養中還有很重要的一項,便是人格的藝術熏陶,其主要內容便是書法與繪畫的學習,也就是格外在意皇子筆墨功夫的訓練,練字、練筆。因此,清代諸帝中寫得一手好字的不乏其人,皇族中雅好丹青、精于繪事的高手也不少。
皇子的書法教習穿插在漢文教學中,皇子練字從基礎唐楷的描摹、寫仿格入手,跟從師傅學習書法的精妙之處,日日臨摹研習不輟,宮中內府秘藏的歷代碑帖拓本又為皇子們讀帖、臨帖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大清圣祖仁皇帝圣訓》中記載康熙皇帝練習書法的方式就是臨摹古代法帖。康熙皇帝不但自己在臨帖上用力甚勤,也要求皇子、皇孫們用心練筆,他甚至每日均會親自批閱太子的書法日課,并用朱筆圈出優劣,敦促太子改進。時人錢泰吉在《曝書雜記》中披露太子胤礽書法日課練習達到了「每月一冊,每年一匣」的程度。康熙皇帝還召集臣工集體審閱太子的書法作業給予評判,臣子們對太子胤礽的書法評價說:「臣等再三展覽……字字端莊,筆筆清楷。」由此亦可窺見清代早期朝堂上對書法審美的趣味所在。康熙皇帝的四子胤禛書法造詣也很高,皇帝曾當面夸獎他的字「遒美妍妙」,「東宮暨諸皇子皆工書如此,蓋唐宋明以來僅見之妙事」。
皇四子胤禛即位之后特別勤政,大小臣工的奏折無不親自批閱,動輒朱批洋洋灑灑上千字,留下了大量的御筆親書,從這些文字我們可以看到雍正皇帝的鐵血手段與雷霆性格,同時對其書法「遒美妍妙」的特點亦可一覽無余。《東華錄》里說雍正皇帝「幼耽書史,書法逑雄,妙兼眾體」,雍正皇帝自己也說「朕早蒙皇考庭訓,仿學御書,常荷嘉獎」,由這段文字可知,雍正皇帝對自己早年的書法學習是存有深刻記憶的,也對自己的書法技藝非常自信。不過,權傾一時的大將軍年羹堯被抄家后,竟在查抄出來的一份往來書信上發現寫著「皇帝揮毫不值錢」的文字,拿雍正皇帝頗為自得的書法嘲笑擠兌,年羹堯妥妥的坐實了「大不敬」的罪名。
清朝歷代皇帝在書法上都下了很大功夫。順治皇帝是一位鐘情書畫的風雅皇帝,也是書學晉唐的典范,據此,清代皇子臨仿古帖都以學習晉唐正統書法為是。而康熙皇帝最喜愛明代董其昌的書法「香光體」(董其昌別號香光居士),乾隆皇帝最喜歡元代趙孟頫的「松雪體」(趙孟頫別號松雪道人),雍正皇帝則不具體拘泥于前人的法書而又有自己的變化。從《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初編的記載來看,順、康、雍、乾四代皇帝都曾臨摹過趙孟頫、董其昌的法帖,《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初編里輯錄康熙皇帝的臨摹之作達二十四篇(其中臨摹趙孟頫的作品有四篇,臨摹董其昌的作品有十二篇)。雍正皇帝的臨帖作品在《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初編中出現的不多,其只臨摹米芾、趙孟頫、董其昌三人的法帖。乾隆皇帝的臨帖在《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初編里達七十二幅之多,其中有學王羲之、王獻之父子的,也有學「宋四家」(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的,還有臨摹趙孟頫的作品八篇、臨摹董其昌的作品十六篇。以上數據反映了不同皇帝書法審美的不同偏好,也顯示了清代皇室練字習書的不同路徑,從側面說明了皇家書法訓練的大背景與主要內容。
紫禁城各處可以看到清代諸帝御筆親書的匾額,乾清宮大殿匾額乃順治皇帝手書「正大光明」四個大字,清代秘密立儲制度規定,寫有嗣皇帝名字的立儲圣旨就放在鐍匣里并藏于「正大光明」匾后。三大殿中太和殿正中的「建極綏猷」匾、中和殿正中的「允執厥中」匾均為乾隆皇帝的御筆。交泰殿懸掛康熙皇帝御筆匾額「無為」,養心殿懸掛雍正皇帝御筆「中正仁和」,養心殿西暖閣則懸掛雍正皇帝御筆「勤政親賢」匾。在養心殿西暖閣之側是著名的三希堂,三希堂的匾額就是乾隆皇帝的御筆。
清代皇子中擅書之人眾多,擅畫之人亦不少。比如康熙皇帝的第二十一子允禧,雅好丹青,尤擅山水、花鳥,《清史稿》說慎郡王允禧「詩清秀,尤工畫,遠希董源,近接文徵明」,喜好吟詩的乾隆皇帝論其詩「國朝詩別裁之首,以代錢謙益者」,又贊賞其畫「筆法特高老」,時人評其畫為「本朝宗藩第一」,與擅長書法、被譽為「清四家」(翁方綱、劉墉、成親王永瑆、鐵保)之一的乾隆皇帝皇十一子成親王永瑆一起,形成了清代書畫史上的皇子逸話,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清代皇子蒙學中的書畫學習的成就與面貌。
清朝皇室家法極嚴,皇子教育受到整個皇族的重視,皇子的蒙學教養與立儲繼位問題交纏在一起,使得皇家子弟的學習蒙上了一層殺伐決斷的血腥味道。康熙帝親自撫育太子,最后卻不得不揮淚「兩廢兩立太子」之事早已是眾所周知的史實。嘉道時期,熟習國朝掌故的禮親王昭梿在《嘯亭續錄》里關于上書房有一段評論說,我朝皇子典學「雖窮寒盛暑不輟,皆崇篤實之學,其較往代皇子出閣講讀,片刻即歸,徒以為飾觀者,真不啻霄壤分也」。
老話說「子不教父子過」,做父親的教育兒子天經地義。在坊間清史逸話里還真有一樁皇帝踢死親兒子的說法,令人唏噓:道光皇帝的皇長子奕緯在上書房不滿師傅教讀過嚴,頂撞師傅說「將來我為帝,必先殺汝」,道光皇帝聞聽此話召見兒子,一怒之下一腳踢中長子身體要害,竟致皇子殞命。雖系傳說,倒也見證了清代皇子蒙學與教養中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