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春 鄭 堅 (湖南工業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 株洲 412007)
影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講述了主人公美國士兵比利·林恩(以下簡稱比利)在伊拉克戰爭中嘗試拯救戰友蘑菇并殺死敵人,因此和戰友們成為美國英雄被邀請回國參加橄欖球公開賽的中場表演的經歷。影片沒有賦予戰爭宏大的意義,而是從個體出發,展現人們心中戰爭所具有的不同的符號意義。與影片的個體視角相契合的是,符號互動論主張從微觀的角度來看社會,認為事物的符號意義是通過個體之間的互動形成的。影片中人物之間的互動展現了他們對于伊拉克戰爭的看法,伊拉克戰爭在他們眼中不僅是殘酷的,而且具有了與他們生活利益密切相關的現實意義。不論人們賦予戰爭怎樣的意義,真實的戰爭卻不應被忽視,正如影片中比利所說:“戰爭是我們的生活,你不懂它的含義,你想把它轉變成另一回事。”這也是導演試圖借影片傳達的觀點。
在符號互動論的理論中,根據社會學家布魯默的觀點,“符號互動論有下面幾個基本前提: (1)人類對事物的行為是基于事物對人所具有的意義發生的;(2)這種意義是人類社會中社會互動的產物;(3)每個人在處理對待事物時都有一個解釋的過程,由此而對這些意義進行不斷的修改和處理”。[1]人們心中事物所具有的意義影響著人的行為,符號通過代表自我和他人的態度參與互動,使得原本只是存在的事物因此具有符號意義。在影片中每個人面對戰爭都有著不同的行為和態度,是因為戰爭在人內心有著不同的意義,這些意義在互動中被呈現出來,戰爭便脫離了事實上殘酷的存在,成為代表多種含義的符號。
在影片中,人們相互之間的互動展現了伊拉克戰爭在不同的人心中的意義。比利的戰友芒果和同樣是拉美裔人的服務員聊天時說,自己不參軍也只能當服務生,服務員也說到參軍有高額的獎金和更好的保險給家人,所以他們都想參軍。比利參軍是因為他為出了車禍后被男朋友拋棄的姐姐打抱不平,因為打了姐姐的前男友而犯法,不參軍他就只能去坐牢。對比利和芒果這樣對現實生活不滿的人來說,戰爭不再是殘酷的,而是成了他們面對現實生活的逃避。
沒有參加戰爭的人對于戰爭也有著不同的態度。有些人認為參加戰爭是光榮的,影片中的拉拉隊員菲珊與比利在中場秀相遇,菲珊對比利的安慰和關注讓比利墜入愛河,中場秀結束后兩人在后臺依依惜別,比利說:“我差一點就要帶著你跑掉了。”而菲珊回答:“跑掉?但是你們還要回到戰場呢,你是授勛英雄。”對于菲珊來說,她喜歡的是比利戰爭英雄的身份,認為這些軍人為國家服務是光榮的,自己能夠接近到戰斗英雄也是光榮的,戰爭對她的意義就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影片中石油商人告訴比利和他的戰友們自己的職責是開發石油,如果他自己的工作做好了,伊拉克的軍人們就可以回來了,戰爭在他眼中只有從中獲利的意義。球隊老板想投資把B班的故事拍成電影,他說伊拉克戰爭是戰勝恐怖主義,展示美國力量的,然而內心卻只關注如何用他們的故事賺錢。不論他們把伊拉克戰爭塑造成是愛國的戰爭還是為了石油而打的戰爭,對于不同的個體來說,戰爭對他們有著更為現實的意義,為此他們賦予伊拉克戰爭相應的符號意義。
根據社會學家米德的理論,人的自我是在互動中形成的,自我有“主我”“客我”之分,“客我”代表的是共同體中其他人所采取的那組態度,“主我”代表的是當個體察覺到自己與他人的存在時,對共同體中其他人的態度根據自己的經驗做出的反應。[2]213-222當個體意識到社會上其他人可能會有的反應并做出行動時,他的行為便因為“客我”的存在而與整個社會連接在一起。一些符號化的社會觀念也因此在互動過程中被改造和重組,在影片中,伊拉克戰爭也在這些人物的社會互動中被賦予意義。當參加過戰爭的軍人參與到社會互動中時,他們會迎合想象中社會的期望。在比利和他的隊友成為英雄后,他們被媒體采訪,當記者問他們在那邊是否有所作為時,比利幻想著班長回答:“當然,美國每天都在那里制造更多的反抗分子。”然而班長回答:“我認為是有幫助的。”在比利的母親問比利他們到底在伊拉克做了什么,是否真的對其有幫助時,比利回答:“我認為是有幫助的。”而當場景轉換到伊拉克,班長問比利在伊拉克是為什么的時候,比利說為了國家,為了打擊恐怖分子,班長嘲笑說:“等你找到他們了記得告訴我。”比利和戰友心里都認為戰爭沒有帶來他們所說的那些幫助,只能夠制造仇恨,但他們也知道這種表述不會被公眾接受,因此在別人問他們時,他們回答是有幫助的。這些軍人雖然認為戰爭毫無意義,卻因為擔心這樣的回答不符合社會期待,害怕大眾認為他們沒有做好自己的工作,便選擇了他們心里設想的其他群體持有的態度,做出了一個與他們內心想法不符的表述,賦予戰爭是有所幫助的符號意義。
影片中比利的父親喜歡看電視上的政治宣傳,即使在吃飯的時候也會打開電視,比利因為與敵人搏斗的視頻被媒體傳播而出名,媒體中的政治宣傳作為社會互動的一部分,將伊拉克戰爭描述成合法正義的,代表著美國精神的戰爭。而真正參與戰爭的軍人,因為擔心不符合社會期待而沒有表達他們對戰爭的真實看法。媒體宣傳和軍人對戰爭的表達,使得人們對戰爭的看法被媒體或者他人的態度所影響,認為伊拉克戰爭就像比利這些從戰場回來的人所說的那樣是有所幫助的。在影片中也有人在努力讓大家知道戰爭真實的另一面,比利的姐姐會問比利他們是不是真的在戰場上用大規模殺傷武器,會要父親關掉電視,跟父親說比利不需要看這些政治宣傳。心理醫生鼓勵比利退伍,并希望他告訴大家自己有創傷后應激障礙,這樣才能夠讓其他人了解戰爭的真相。人們會基于戰爭對自己的意義賦予它符號意義,但這種意義不是一成不變的,社會互動影響著人們對戰爭的看法。
影片中比利在經歷回國遠離戰爭的生活后仍然選擇回到了戰場,無論被他人視為英雄還是毫無作為的軍人,他和戰友們因為對戰爭有著共同的認識而形成了一個彼此認同的共同體。在米德的符號互動理論中對共同體有這樣的分析:“存在著我所稱的‘泛化的社會態度’,使得有組織的自我有可能出現。在基本相同的情境下,共同體中有些特定的動作方式。”[2]288這里共同體指的是在某些觀念上有同樣的認知的群體,因此他們在面對一些事件時能做出有組織的,符合群體觀念的行動。從米德的理論延伸出認同的本質,就是在個體與社會互動后,確認對某一個群體的歸屬。[3]在影片中,比利選擇回到伊拉克,是他對軍人身份的認同,比利的“客我”不再是社會大眾,而是B班的戰友。這一認同的過程,也是比利的“主我”在與代表戰友的態度的“客我”的互動中,賦予戰爭某種符號意義的過程。
比利在B班感受到的團體中的兄弟情誼、團結和對戰爭的看法,這些態度形成比利的“客我”,而比利對此做出的回應表現了他的“主我”,正是在這些自我互動中,比利對他所在的軍人團體產生了歸屬感。在比利心中B班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團體,當有觀眾嘲笑他們在戰爭中毫無作為時,比利和戰友一起欺負了那個觀眾;當商人諾姆只想投資班長和林恩拍攝電影時,班長拒絕了,說我們一個人也不能丟;當諾姆找到比利說讓他一個人演電影時,比利也同樣拒絕了諾姆。商人諾姆說要拍一個偉大的電影,內心卻在算計著只給他們每人5000多美元用他們的故事賺錢,比利告訴商人他不懂真正的戰爭,自己不屑和他打交道。因為比利和戰友共同經歷了戰爭,知道戰爭的真實和傷痛,所以他們對戰爭是尊重的,他們都不希望這場戰爭只是為了滿足人們的想象而被描述成某件偉大的事情。比利選擇回到戰場,因為戰爭對他來說不僅意味著生死搏斗,還意味著和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在一起,這種歸屬感使他離開家人,接受作為軍人的自我,卻并不能讓他接受戰爭的殘酷。
比利最難以面對的是戰爭中他們對生命的摧殘,這時比利的戰友蘑菇成了他自我互動中的“客我”,與蘑菇的互動,讓他理解了蘑菇所說的戰士的宿命,決定回到伊拉克,找到了戰爭對自己的意義。影片中,蘑菇告訴比利《薄伽梵歌》中的故事,《薄伽梵歌》中的阿周那不忍為了爭奪王位和兄弟親人相互廝殺而決定放棄戰爭,印度教主神毗濕奴的化身黑天勸告阿周那,黑天的勸說大致可以理解為,人都是受到原質驅使在行動,“即使不參與行動,也不能擺脫行動”。[4]蘑菇告訴比利戰士的宿命是“因果報應”,要用一種超然的態度面對戰爭,如果子彈要打中你,那一槍早就打了。在比利和戰友準備回去時和場務發生沖突,比利腦海中浮現出回憶中的畫面:自己踢開伊拉克平民家門,母親不愿意聽到姐姐說戰爭是非法的而拍桌子,在戰場上槍林彈雨,還有中場秀中自己作為國家英雄站在臺上。比利恍然大悟,幻想著自己和蘑菇對話,他告訴蘑菇:“他們(平民)才是真的主角,雖然我在戰場上,但這仍然是他們的戰爭。”比利意識到,伊拉克男孩懷著仇恨的眼神,民眾心中對戰爭的各種想象,就是戰爭的因,就算是害怕生命因為戰爭而逝去,戰爭不會因為自己一個人的行為而終結。蘑菇告訴比利不論是為上帝還是國家,找到一個超越自己的東西就行,比利對此做出了屬于自己的詮釋,在比利因為救人成為戰斗英雄而可以提出離開戰場退役時,班長勸比利留在伊拉克,并說他是天生的軍人,在關鍵時刻他的冷靜能夠救戰友的命,但如果一直在得克薩斯州他將一無是處。比利認為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自己的戰友,如果說要找到一個超越自己的東西,那就是挽救戰友的生命,履行自己的職責。
對于比利和他的隊友們來說,參加伊拉克戰爭是他們對生活的逃離;但在經歷戰爭之后卻依然選擇回到戰場,又是對另一種現實社會的逃離。軍人們的選擇是與社會群體互動的結果,因為沒有參與戰爭的人們不理解他們眼中的戰爭,因為他們需要保護留下來的隊友和家人,他們將參加戰爭視為職責。當人們不再賦予戰爭各種意義,而是直面戰爭時,戰爭才不會成為另一種東西,這些軍人也許才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影片中展示了關于伊拉克戰爭的各種表述:不正義的戰爭、石油戰爭或是為了消除恐怖主義而發起的戰爭等。對于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來說,他們賦予戰爭意義,因為他們不了解真正的戰爭;而對于這些參加過戰爭的人來說,他們為戰爭賦予另一種意義,是為了實現他們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導演想通過影片中比利的經歷來探討戰爭的意義,戰爭的意義不僅是為了滿足自我需求,因為對那些真正面對戰爭的人來說,戰爭是真實而又殘酷的,也值得被尊重和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