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丁》角色形象的審美特征

邢梅鶴

長春師范大學，吉林 長春 130032)

動畫電影這一綜合性的視聽藝術形式，一方面既是消遣品，另一方面又對當代社會有著多方面的、深遠的影響。而迪士尼更是在以動畫電影建立品牌，影響了全球觀眾的審美取向后，又以獨具一格的真人動畫電影，沿襲著自己的藝術風格，完善著自己的美學體系。如《美女與野獸》(2017)、《沉睡魔咒》(2014)等，電影無不在由真人扮演的角色中，展現了優美、崇高等美學形態，使得觀眾對于迪士尼將曾經的動畫經典進行重新演繹有了熱切的期待。在由英國名導蓋·里奇執導的《阿拉丁》(2019)中，動畫版中的角色亦被賦予了新意，成為值得注意的審美對象。

一、神秘燈神的浪漫美

神秘的空間，浪漫的故事情節，瑰麗神奇的景物設置是迪士尼動畫電影中屢見不鮮的，在角色形象的設置上，迪士尼也高度重視這種浪漫美學意蘊的注入。這一審美特征也是迪士尼能成為一個主流的娛樂品牌，能最大限度地激發觀眾的愜意情感的原因。例如在《冰雪奇緣》(2013)中，沒有特殊能力的安娜公主更接近于天真活潑的小妹妹，而姐姐艾爾莎女王則能夠操控冰雪，制造出巨大繁復，晶瑩剔透的冰雪城堡，全身的衣飾也能隨著法力的運用而發生變化，又如在《小飛象》(2019)中，小飛象能夠用巨大的耳朵飛行，它的這一神奇能力不僅使得它在馬戲團大放異彩，受到萬人追捧，還在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的小主人，這些顯然遠離現實的角色特征就充滿了浪漫美。而在《阿拉丁》中，展現浪漫美的角色則屬于燈神，相對于一開始沒有魔法飛毯的青年阿拉丁而言，由威爾·史密斯飾演的燈神更能抓住觀眾的注意力，更能讓觀眾從電影中尋出美妙與詩意來。

首先，燈神擁有著種種凡人不具備的能力。在傳說中，神燈中隱匿著的精靈就擁有強大的法力，這也是賈方不惜找到身手矯捷，時常偷雞摸狗的阿拉丁，哄騙他為自己進入山洞取得神燈的原因。而阿拉丁在擦亮了燈，將燈神從燈中放了出來以后，發現這個藍色的大個子確實能力非凡，他在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就將阿拉丁送出了巨石坍塌，暗無天日的洞穴，一人一精靈平平安安地站在了沙漠上。燈神表示現在阿拉丁就是自己的主人，他按理能滿足阿拉丁三個愿望，而阿拉丁馬上許下了第一個愿望，就是變成一個王子，好去追求茉莉公主。在燈神的施法下，阿拉丁不斷變換裝束，擁有了王子才有的華美衣飾，異域奇珍，龐大的駝隊、大象群和仆從隊伍等，這讓阿拉丁瞠目結舌，欣喜不已。而燈神的忠心還使得他能夠全力維護自己的主人。當阿拉丁被五花大綁于一個椅子上墜入水中時，一心想救阿拉丁的燈神自作主張地為阿拉丁使用了第二個愿望，將他撈了起來。可以說，完全是燈神為阿拉丁創造了一段神奇的、夢想成真的經歷。

除此之外，與動畫版《阿拉丁》(1992)相比，真人電影中的阿拉丁承載了更多營造浪漫場面的重任，他的能說會道，愛唱愛跳，靈心巧思，為整部電影增色不少。早在洞穴相遇之初，興奮的燈神就載歌載舞，顯示出活潑的個性。而在將假王子阿拉丁送入王宮前后，燈神又別出心裁地為阿拉丁和茉莉公主安排了兩場華麗無比的表演，先是用輕松歡快的歌舞征服了全城的人，讓其他前來求婚的王子相形見絀，再是主導了一場獻禮，為兩個年輕人互通心意創造了條件。除此之外，真人版的燈神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風趣幽默。譏諷阿拉丁讓他一千年都沒這么尷尬過，他渴望自由，希望阿拉丁的第三個愿望是還自己自由，并且正如阿拉丁對茉莉公主傾心不已，燈神也有了自己的一縷情思，他愛上了茉莉公主的侍女朵蘭，后來還和朵蘭生下了兩個孩子，為孩子們講述阿拉丁的故事。他在成就阿拉丁浪漫愛情故事的同時，也為自己尋找到了一段美滿姻緣，成為一個滿意的自我。這一角色善良正義且能力強大，意愿明確，喚醒觀眾的感性，滿足觀眾對于無往不利，安逸幸福人生的向往。

二、反派人物的真實美

電影中的真實美并不意味著如新聞資料般對客觀事物進行如實的還原，它所反映的是社會生活中的本質真實。迪士尼動畫電影不少取材于童話故事，而童話故事本身就是一種對社會或自然事物的另類再現。如在《瘋狂動物城》(2016)中，盡管角色都是動物，但是兔朱迪是遭受性別歧視的女性，狐尼克則是遭受種族歧視的少數族裔(食肉動物)，這些角色形象都是社會群體的代表，能讓觀眾產生一種可信、親切的審美體驗。近年來，迪士尼顯示出了越來越多的對真實美的重視，諸多角色都體現著某種觀眾熟悉的生命活力或生活形式。以《沉睡魔咒》為例，電影的動畫版是《睡美人》(1959)，在《睡美人》中，后母是一開始便十分惡毒的，人物的作惡并不需要充分的動機。然而在《沉睡魔咒》中，后母瑪琳菲森卻是因為遭受了人類男孩斯特凡的背叛才性情大變，遷怒他人的，而王子和愛洛公主之間也沒有一見鐘情，最終，瑪琳菲森在被愛洛公主感化以后，又變回了好人。壞人并不是毫無來由的壞，也并非沒有改邪歸正的可能，少年男女之間也很難在第一次見面時便墜入愛河，這是符合現實，具有真實美的。

在《阿拉丁》中，阿拉丁的形象要相對于動畫版而言更為飽滿，其行為的邏輯都清晰可循。他不僅是一個窮小子，還以偷竊為生，但阿拉丁知道偷竊這一行為是不對的，他總是偷東西后，前去幫助比他更為貧困，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們。對自己的猴子阿布，阿拉丁也告訴它“有所偷，有所不偷”，這一教諭也就使得阿布后來沒有在燈神所在的山洞中不告而取。正是阿拉丁的善良，使得他對同情沒有食物的孩子的茉莉公主產生了好感。也正是因為阿拉丁長期接觸比自己還要困厄的人，他開朗、達觀，秉承著“如果你一無所有，就假裝你什么都有”的價值觀長大。但阿拉丁也有屬于普通人的弱點，當他真的告別一無所有，成為王子之后，他就留戀這一虛幻的身份，希望就此徹底告別過去的自我，又在燈神花費了自己的第二個愿望后，猶豫要不要為燈神用掉第三個愿望，好在他最終還是迷途知返。主人公并不完美，有一定的私心，和其他人的人際關系有可能出現危機，這都是具有真實感的。

除了阿拉丁外，賈方的形象也經過了改動，顯示出了創作主體對歷史和人性的透視。賈方在電影中被設置為和阿拉丁一樣，也是小偷出身的人，他還曾經在茉莉公主母親的國家因為盜竊而被投入監獄。和阿拉丁不同的是，賈方個性陰狠自私，貪戀權勢，將他人之物據為己有的經歷使得他篤信“偷一個蘋果是賊，偷一個王國是帝王”，在蘇丹國王的提拔下依然對高位孜孜以求，不甘心屈居于任何人之下。原本是想篡奪王位，成為新蘇丹，在見識了燈神的能力后，又想成為最強大的巫師和全宇宙最強的精靈，結果反而被封在了燈中，成為新的燈神，可能數百上千年也不會有人將他釋放出來。由于少年時過著受人鄙夷，如過街老鼠一樣的生活，對他人的利益，賈方并不在乎，他提出攻打茉莉公主母國，隨意拋棄和處死阿拉丁，這都是他蔑視他人生命，心胸狹隘的表現。而長期的德不配位生活也導致他忘記了超常的力量是伴隨著超常的限制的，這才中了阿拉丁的激將法作法自斃。也正是賈方的自私，使得他的幫手鸚鵡對他沒有阿布對阿拉丁的忠誠，在大難臨頭時便振翅飛去。兩個動物都是各自主人的寫照。人物幼年時的坎坷際遇對人成年后人生道路的影響，人在底線上對各自寵物的影響等，都合情入理，情節盡管是充滿戲劇性的，但角色形象卻是具有真實美的。

可以說，從阿拉丁和賈方形象的改進上，不難看出迪士尼人在塑造角色時，并非只揮灑了內在熱情和幻想，而是還加入了對現實中林林總總人的洞察。

三、女性角色的剛性美

“剛性美”的概念來自于朱光潛。朱光潛曾經指出：“‘sublime’是最上品的剛性美，它在中文中沒有恰當的譯名，‘雄渾’‘勁鍵’‘偉大’‘崇高’‘莊嚴’諸詞都只能得其片面之意。……受移情作用的影響，我們不知不覺地泯化我和物的界限，物的‘雄偉’印入我的心中便成為我的‘雄偉’了。”最終，朱光潛選擇了以“雄偉”來定義“sublime”。這其實是一個接近于中國傳統文化中陽剛美范疇的概念，它既可以來自于客觀物體在外觀上的浩大，也可以來自于人看不見的道德品質或精神內涵，它既可以屬于男性，也可以屬于女性，剛烈，偉岸的氣質或某種高貴的道德使命，并非男性的專利。

在《阿拉丁》中，體現了這種剛性美的角色便是茉莉公主。在茉莉所處的時代，她的身份只能是王室的待嫁之女，然而茉莉對此并不滿意，她有著強烈的繼承父親蘇丹之位的決心和意志，因為她有著讓王國的百姓不再凍餒的政治理想。為此，茉莉對于其他國家前來求娶而又不學無術的王子表示厭惡，對王宮外面的世界有著濃烈的興趣，不惜偷偷跑出宮殿，接觸自己的子民。對于世世代代女性必須服從男性，不能自主的傳統，對于女性沒有話語權，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現狀，茉莉深感焦慮。在茉莉被兩名守衛強行帶走的時候，茉莉憤怒地回頭，用力甩開手，兩位守衛消失不見，茉莉用歌聲表露了自己的心聲：“命運好像海浪要卷走我，巨浪滔天要把我淹沒。受了傷害已經無言以對，我聲音早已被剝奪。我要堅強，不流眼淚不脆弱，我不會退縮，不管怎么打擊我。我不會妥協，我的聲音不能埋沒，誰也不可以控制我，因為我絕對不會沉默。”她將自己比作一只在天空飛翔的鳥，絕不甘于被困于牢籠。在電影的最后，茉莉擊敗賈方，實現了自己繼位的理想，女性無法繼承蘇丹之位，不能自主決定婚姻等規矩，都將在茉莉手中改變，這一角色迸發出了強大的力量，就改造命運的“雄偉”而言，無論是肌肉發達的燈神，抑或是阿拉丁，都是不及茉莉的，茉莉身上所閃耀出來的，無疑就是剛性之美。

朱光潛還指出，這一種剛性之美，與審美者對自身主體性的觀照有關，人們之所以認為某一人物或事物有著剛性美，是因為主體與客體的界限泯滅，移情發揮了作用。朱光潛認為，當人面對一種具有剛性美的事物時，最先產生的反應是驚，其次是喜，驚來自于面對雄偉之物，看到了自己的渺小，而喜則來自于因為對方的偉大，人又有意無意地幻覺自己也同樣偉大。如男性觀眾在看到高大威猛，懲惡揚善的超級英雄時，往往進行自我代入。在當前社會，還有大量女性處于無法發聲，被他人懷疑乃至自我否定的狀態中，而迪士尼則注重以一個個“公主”為女性樹立積極的，富有正能量的榜樣，賦予這些女角色們自立自強的精神內核。當茉莉公主發出呼聲，果斷敢為，展現強硬意志時，最初會震撼女性觀眾，隨后，女性觀眾將對茉莉產生移情，為茉莉而自豪，因為此時茉莉讓女觀眾看到了自己走向偉大，成就自我的可能，這一虛擬角色成為女觀眾的精神支撐。

一直以來，迪士尼留給觀眾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個個生動有趣，個性鮮明，浸透了人們對生活的幻想和期待的角色。在《阿拉丁》中，燈神、茉莉公主乃至反派賈方這些具備浪漫美、真實美和剛性美等美感的人物，無不極具感染力，契合合家歡真人動畫電影角色形象構建的一般規律，帶動了整部電影的藝術審美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