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的和端坐的都保持著沉默

□李瑾

笛子，兼及王之渙

春風不度，我也不去，一支笛子埋伏了

多少故人。音律，笛孔，有被聽的假寐

有人沿著背包行走，有人在白發中擴散

兩人之間，世事難料，但都對分別耳目

一新。揮手，斟酒，一兩聲笛音在山川

之先，浮云遲到了

鶴鹮空等，又將三兩點雨塞進鳥雀眼里

惟生活空置已久，醒來的人也不見影蹤

塵世

晨曦漸漸有了，一切沉淪的即將沉渣

泛起，以人的名義

不過，整晚的黑暗尚在體內，正互為

囚徒。一陣風吹過，樹木搖晃著沒有

葉子的我，一兩片

紙屑無所事事，替誰在認真地翻滾著

我有波浪，不在水里；我有一盞油燈

在簡陋中似睡非睡

我和它們組成了被人一踩而過的塵世

鋼琴師

他按下了窗臺前的木槿花，傍晚打此

變小，河水不響，只是推送著自己的

余波。誰曾來過，那些

駐足的和端坐的都保持著沉默，舞臺

和夏日全部成為彼此的守望者。音樂

響起，蔓延，然后消失

我閉眼，傾聽，嘗試著理解那些不為

人知的變化：他和那些響動的靈魂們

散落在幽深中。木槿花

慢慢搖動著，他站起身

替觀眾鼓掌，替兩只歸鳥掩住了疾馳

而過留下的縫隙，那縫隙一直跟著我

靜夜之思

整個大地沉寂了下來，除了星星以及

我的思想。現在，黑夜打開了所有的

曠野，并且合上

一切邊界，但魔鬼依舊有

自己的暗處和不為他人知的神秘模樣

如果河流是兩個螢火蟲的棄兒，那么

我是自己的，也是天地的，我的內心

供奉著滿目瘡痍

——這一點，落日深信不疑卻不忍心

取走：它只讓我在一瞬間做自己的王

一盞燈就是人間

如果它熄滅，不會和沉睡的人們商量

迎春花開

墻角一簇迎春花悄悄開了。此時寒意

正濃，葉子和行人的手一樣，還縮在

身體里面

唯有花兒出來了，唯有我

出來了——早早出來的，都是善良的

花兒將殘冬趕往大地深處，我將殘冬

吸進肺中：這個世界的冷

都蓄積在

萬事萬物的內部。因此，我可能更加

喜歡迎春花凋謝，沒有一種凋謝會以

植物之心

標識人間涼熱，會讓人們

以動物之心尊重那些搖搖欲墜的綠意

我愛凋謝

當我在討論冷暖，迎春花已經歷生死

飄零是春日的信使

沒有人能知道一棵樹的心事，當塵埃

抬高樹枝，光禿禿的

樹冠有呼嘯的美。顯然，和麻雀一樣

落日、皓月都存在別枝的危險，只是

如同人間，翻來覆去

不忍撤離。忽然覺得，幸福就是站在

那里，等待離開的紛紛回來，像落葉

不過，返還的葉子將

飄零一一置換成春天，唰唰帶著回音

書寫者

整個晚上都被一筆遮住。你需要仔細

辨認，那些淋漓的究竟先于何人洇開

一張紙在移動

整間屋子只適合安放一個拐角，落款

眾多，沒人叫得出他們的名字。光線

疾疾奔出終點

留下一塊尚未

睡醒的木鎮紙。他抬頭，鏡子中有人

篡改著已被識破的早春。不過是奢談

他喃喃自語并在空中留下自己的姓氏

初春，所有發芽都等同于凋謝

推窗而望，大樹、荒草以及沒有被風

吹走的山巒都站在那里

仿佛春日來或者不來，不妨礙它們視

我如無物。一只麻雀落在田野中會是

什么體驗，或許像我落在初春，一些

孱弱的植物正忙著發芽

唯有融化了的雪花，替我騰出一兩點

空缺。我相信，在空洞以及黑洞面前

一切都是虛妄的，比如

現在，一陣風來，它有熙熙攘攘的美

也有讓我化為齏粉、瞬間消散的失誤

歸宿

黑暗是何物不得而知。但一盞燈不會

點亮我內在的曲折，當然更無法拯救

低低的蟲鳴，它們

在草叢中有人類的空曠和啜泣。顯然

我也屬于黑暗的某一部分，只是我的

黑暗有著木制紋理

我的黑暗還在生長。萬物潛伏在紋理

之中，發芽，抽枝，視黑暗為目的地

玻璃

我知道，玻璃也有雕花的憂傷，以及

不夠清晰的臉，落日讓西山弓起身子

一場大雪將塵埃

壓住，這些都在

意料之中。只是沒誰在乎玻璃背后的

那個人，他擦拭著自己，擦拭著人間

一切臨時的風景，只因為都不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