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雅捷(成都大學中國-東盟藝術學院,四川 成都 610000)
隨著時代的不斷發展,文化和藝術審美在社會中呈現出了極大的豐富性,而電影作品作為社會文化的藝術體現形式,其在當下的發展也呈現著多元化的趨勢。從商業大片、主旋律電影到藝術電影,從青春題材、科幻魔幻、懸疑犯罪到類型喜劇,電影主題和形式的多樣性共同構筑起了新時代背景下的中國電影市場。而隨著我國文化產業的不斷發展,電影產業領域的專業人才及專業制作團隊如雨后春筍一般涌現出來,其對于電影市場走向、電影觀眾審美偏好等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對于大眾藝術審美特性更加重視,并形成了當下以“觀眾為商業價值核心”的更符合時代發展、觀眾需求的電影新生代力量。“新主流電影”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和行業背景下誕生了。
由于世界經濟的全球化發展,電影商品作為文化產品的組成部分之一,被各個國家作為文化輸出、文化貿易的重要文化產品,而隨著好萊塢巨制、日韓故事片等外來電影的不斷涌入,國內觀眾對于電影產品的音效視覺制作水準、故事情節、情感內核的判斷標準也在不斷提升,這使得我國本土電影市場遭受了極大沖擊。為抵御來自好萊塢等優秀電影產出地的競爭,在國內電影制作成本及制作周期有限的情況下,需幫助本土電影拓展消費市場。馬寧在21世紀來臨之際首次提出了“新主流電影的概念”,其認為不同于傳統電影市場,中國的電影制作模式應當進行結構性的調整。而緊隨其后,上海青年電影人也對“新主流電影”理念進行了進一步的闡釋:“新主流電影”應當相對于傳統主流電影進行理解,其主要目的在于把握我國本土傳統文化特色,在喚起觀影人民族和社會認知感的基礎上創作更符合中國社會環境的電影作品,這將幫助電影制作人及團隊在好萊塢電影強大支配力的市場環境下另辟蹊徑,以較低的投資成本,利用我國電影主場優勢,發展本土電影市場。近年來,隨著“新主流電影”理念的不斷深化,著眼于國內觀影人體驗的優秀電影作品不斷涌現,無論是《戰狼》《紅海行動》為代表的主旋律電影、《夏洛特煩惱》《驢得水》等喜劇類型片,還是《捉妖記》等本土魔幻題材,新主流電影依附于對觀眾喜好的敏銳洞察力以及對于本土文化、生活的運用,讓近年來的中國電影市場呈現“回春之色”。而其中,以《瘋狂的石頭》《無名之輩》《小武》等為代表的一批草根文化電影頗受好評,并掀起了一場電影文化熱潮。在當下,抓住這一電影制作趨勢,認清大眾藝術審美變化,將是發展我國特色電影市場的關鍵所在。
“草根”這一概念來源于我國在改革開放后社會和經濟大力發展所帶來的社會文化、階級、收入的分層。在傳統的社會階層認知中,社會地位是社會階層分級的主流標準,農民、工人、小商販這類人群是處于社會階層底層的人群,是舊時的社會邊緣人物。而隨著當代社會的發展,這群原先存在于社會底層的人群在當今社會成為社會階級的主流人物,其可以被認為是當今社會的“小人物”,小人物文化也因此具有一定的大眾性,但卻不完全是“草根”。在當代社會,草根更多的是指代收入低甚至沒有固定收入保證溫飽的社會群體,其相較于小人物社會地位更為低下,是處在社會邊緣灰色地帶的人群。因此,草根文化可以被看作是小人物文化中的一部分,但同時也是小人物文化中的弱勢階層。
1.電影創作對于大眾審美的偏好激發觀影欲望
隨著當今電影市場對于觀眾心理的重視度提升,“讓藝術回歸群眾生活”已經成為新時代背景下的電影藝術發展主流方向。如何讓藝術成為更符合生活、更容易被大眾理解的美學享受成為電影工作者最先考慮的話題。因此,大眾美學作為覆蓋面更廣的美學形式,在當下新主流電影中以藝術文化為內核,并以娛樂化、簡易化的敘事手段、多樣化的鏡頭語言和音響設計為表現形式進行呈現。以寧浩、賈樟柯等為代表的第六代導演基于對大眾藝術美學的思考,將“草根文化”與荒誕喜劇、藝術電影相互融合,創作了一批體現生活常態、社會現狀,滿足觀眾審美心理的電影作品。
從新主流電影關注的內核文化對象來看,其著重發掘的草根文化是一種與傳統主流文化思想截然不同的新文化形式,其在電影創作中的特點體現于將視角聚焦于社會邊緣人物,即通過故事呈現他們的情感矛盾、人生歷程,例如《瘋狂的石頭》就是社會底層人物(工廠工人,包哥)以及邊緣人物(小偷)對于利益的相互競爭而發生的故事,其中包含著普通人生活追求的艱辛以及利益追逐中經歷的彷徨。這樣的人物戲劇矛盾,在增加電影故事張力的同時,更加符合群眾對于日常生活的認知,這也就讓大眾在觀影中更容易產生“共識”。
從電影的故事情節設置上來看,無論人物在電影故事發展初期處于怎樣窘迫的狀態,也無論其間發生了怎樣波瀾起伏的故事轉折,導演們總會為主角設計一個相對圓滿的結局,這一點在喜劇類型電影中尤為顯著。例如周星馳的《長江七號》和葉偉民的《人在囧途》,人物或是完成了理想,或是改變了原先疲憊的生活狀態,迎來了全新的生活篇章。這樣的逆襲所帶給觀眾的正是其在生活中很難享受到的實現夢想的快感,在觀影過程中,觀眾的替代性心理得到了滿足,也讓大眾更愿意走進影院觀看該類型的電影作品。
2.草根文化熱潮是導演和大眾對于社會問題關注的體現
俄國哲學家車爾尼雪夫斯基對于藝術和生活的關系有著這樣的闡述:“對于生活的再現”是藝術作品的本質所在。藝術家的創作是基于對生活中人、事、物的觀察啟發而來,并在其中融入自己對于生活現象的判定,使其具有一定的意識內核。因此,某一時期的藝術作品必將體現出這一時期的時代特征,而大眾在欣賞藝術的同時也必定能將其與現實社會相互聯系,并對自身意識形態造成潛移默化的影響。而反觀藝術對于社會的作用,R.D.Altick(1)R.D.Altick:英國文化研究專家,其著作《Victorian People and Ideas》講述了英國社會意識形態的發展與藝術文化之間的關系,致力于探究藝術作用在社會發展進程中的關系。認為藝術具有救贖社會問題、幫助人們創造得體的生活環境的功能。電影藝術作為大眾藝術的一個組成部分,無論是故事情節編撰還是人物性格的塑造都來源于電影工作者對于生活的觀察,而最終其對于社會生活的反映程度、社會問題的體現形式也將很大程度影響到觀影者對于電影的“共情”體驗。因此,判斷一部電影是否是好的、叫座的作品,就必須從電影本身的藝術性、社會性、經濟性三方面進行評判。
在理解了電影、藝術、生活與大眾的關系后,也就不難理解近年來出現在我國電影市場中的草根文化熱潮了。改革開放至今的40年是我國社會、經濟和文化飛速發展的40年,經濟的發展在帶來城市化建設的同時也帶來了社會階層的差異擴大以及社會意識的爆發性發展,經濟的飛升與沒有跟上其步伐的群眾個人精神追求演化出了當下的社會矛盾。在這一社會進程中,對于經濟的過度追求以及對于社會階級的權貴意識使得人們在當下陷入了一場追名逐利的“狂歡”中。而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草根群體在這場社會進程的洪流中,成為最不受關注以及最無處發聲的群體,他們也因此在當今社會患上了“失語癥”。其次,草根文化不同于超級英雄主義文化,其更多地關注于人物自身的利益博弈,就正如《瘋狂的石頭》中大盜和工廠職工之間的“翡翠爭奪戰”、《火鍋英雄》中的“銀行金庫”,電影在人物塑造過程中往往更容易體現出荒誕故事情節所獨具的藝術矛盾和張力。草根文化電影所關注的群體由于資本的缺乏和對于金錢、夢想的向往,不像超級英雄人物一樣肩負家國情懷,看似只關注到了社會個體的某段生活經歷,實則更能反映出社會階級進化過程中邊緣人物的生活困境,更加真實且具有社會價值。
當下在國內新主流電影中備受關注的草根文化便是從這兩個方向出發進行的藝術創作:一方面是新生代導演關注社會底層階級人物的“失語癥”,其以電影藝術為表現形式將草根人群所無法在現實社會中表現出來的心聲和需求展現出來,幫助其“發聲”;另一方面,抓住草根人物心理特性及戲劇矛盾特性,以黑色喜劇為形式,以小人物生活困境為悲劇內核,對當下社會發展帶來的意識形態問題進行藝術化的反映,引發大眾思考。
在中國當代電影的發展過程中,草根文化一直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創作地位,20世紀末馮小剛導演的《不見不散》《甲方乙方》等喜劇電影以刻畫“人小鬼大”型的主人公以及闡述每一個平常人在生活中都可能會經歷到的小故事,在中國電影史上占據了一席之位[4]。而進入21世紀,隨著好萊塢商業片進入國內市場,觀眾對于視覺的追求逐漸上升,不少導演為了中國電影能夠走出國門,開始探究傳統文化與商業片的關系,其間誕生了張藝謀的《英雄》、陳凱歌的《無極》等商業片作品,導演對于人物塑造的關注點逐漸從小人物轉向了大人物。而這一轉型似乎并不成功,看似建立于傳統中國文化的電影作品卻往往因為故事及人物情感與現實生活的脫節化而使得觀眾難以理解電影內核。
隨著以賈樟柯、張元、寧浩等為代表的第六代導演的崛起,對于草根文化的發掘以及其對增強中國電影競爭力的重要性被再次重視起來,草根文化也更多地開始聚焦于社會邊緣人物的生存狀態。《鋼的琴》《三峽好人》《黃金大劫案》等作品的誕生,將“草根人物視角敘事”的電影與生活、家國、社會問題等題材相結合,在照顧到觀眾口味差異的基礎上,豐富了我國的故事片形態。不同于大人物故事中片面的、正面化的主角形象,草根人物的性格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而正是這個不確定性造就了電影故事中的巧合和喜劇元素,使得一切故事的發展看似荒誕卻又順其自然,這也是當下草根文化在喜劇電影中得到全面發展的原因。其次,喜劇電影作為大眾藝術形式,更容易被觀影者接受。其故事情節的笑料鋪墊、劇情的矛盾張力,讓即使是邊緣人物為生活所困的“悲劇故事內核”也能以相對輕松的喜劇故事進行呈現,例如《無名之輩》中任素汐飾演的因車禍而高位截癱的馬嘉祺,《驢得水》中受盡他人辱罵和誤解的一曼,觀眾往往在歡笑中將自己帶入故事情節,充分地理解了喜劇故事背后的社會問題的同時卻又不會過于沉重,這正是將電影娛樂性、社會性和經濟性相互融合的正面典型。因此,將中國特色的草根文化喜劇類型片做到極致,這也成為當下電影市場中,以小成本收獲大回報的一條全新的發展思路。
草根文化電影的故事發展背景較小,因此對于地區特色的運用是該類型電影作品創作的一大明顯風格。例如,2006年上映的《瘋狂的石頭》將故事背景設立在了極具地方特色的山城重慶,這里說的地方特色可以從兩個方面理解:一個是作為故事背景的“重慶”本身在城市建設上的特色,另一個則是重慶方言在臺詞語言張力上的特色。
1.城市背景的運用
不同的城市都存在著可以標示其特殊性的城市元素,但導演對于城市背景的利用卻往往并不基于城市的地標性建筑,而更偏向于不為人知的市井小巷,或是索性將故事背景設立于村鎮,其背后的原因其實很好理解。無論是《瘋狂的石頭》《無名之輩》《我不是藥神》,還是其他的草根文化電影,故事主角大多生活在社會底層,他們多半在經濟、心理等方面上存在著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也就體現在了人物生活或是工作的環境中。因此,對于這類場景的選擇可以更好地幫助觀眾建立對于故事和人物生活背景的理解,讓人物形象的塑造更為立體化。其次,對于城市特定元素的運用也將幫助導演構筑故事情節。例如,在《瘋狂的石頭》中,從跨江纜車上掉落,砸穿“四眼”車窗的可樂瓶;又如《火鍋英雄》中布滿重慶的防空洞和被挖穿的銀行金庫,城市元素的發掘在帶給非本地觀眾新奇體驗的同時也讓故事情節發展更具特殊性和合理性。
2.地區方言元素的運用
對于方言的大量運用也是草根文化類型喜劇常用的創作手法。方言的運用首先是滿足電影對于現實生活的塑造目標,語言作為電影的第四維藝術表現形式,其是能在畫面外幫助電影敘事的重要手段,也是電影現實主義的重要體現。方言作為地方文化的體現,在音調、俚語上都存在著喜劇元素,在幫助電影營造環境背景的同時與人物的身份相互結合,將人物在社會環境下的生存幽默體現出來。此外,對于大都市故事背景環境下多種方言的混合也更能體現人物在都市的拼搏以及多地域文化之間的碰撞,這樣的方言使用更適合運用在邊緣化人物的故事情節矛盾上[5]。例如《瘋狂的賽車》中對于臺灣、閩南、山東等方言的混用和廈門的大都市背景,《追兇者也》中對東北、四川、云南方言的運用和無人區的故事背景。
無論是國內還是海外,很多導演往往在喜劇電影創作上都偏好于使用非線性敘事手法對電影故事進行建構,其中不乏《兩桿大煙槍》《三傻大鬧寶萊塢》等優秀的作品。非線性敘事是區別于“以時間進程為故事推動方式的線性敘事”的概念,其可以是多個人物、故事的多線敘事,也可以是回憶與當下的時間分線敘事或是倒敘形式。國內的第六代導演中,例如管虎、寧浩等導演就極為擅長使用非線性敘事,并創作出了《廚子戲子痞子》《心花路放》《瘋狂的賽車》《無名之輩》等多部非線性敘事喜劇電影。喬斯坦·賈德的著作《蘇菲的世界》中有一句話這樣形容生活:生活是由一長串的巧合組成的,而基于現實創作的小人物喜劇就是建立在生活的巧合上的。因此,對于巧合的鋪墊和連接就成為電影敘事中極為重要的一個環節,這也是導演偏好選擇非線性敘事手法的原因。
導演對于非線性敘事的使用往往基于以下幾點:第一,為了體現多個草根人物各自的生活背景和故事發展,并通過巧合進行連接,刻畫戲劇沖突。例如寧浩導演的《瘋狂的賽車》中達六條之多的故事線,李法拉、妻子、主角、臺灣烏龍幫等多個角色各自的故事得以清晰地展現并在其之間開展出合理的巧合碰撞。第二,未來與過去的回憶敘事,最后揭示故事的真諦。例如《心花路放》中康小雨和耿浩的兩條線,在交錯的時空敘事中逐漸融合,讓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對兩人心路歷程的變化慢慢地進行理解并對兩人的相遇和結局充滿了探究的欲望,對于這一敘述的利用使得故事更具有吸引力。第三,對于多條人物感情線的闡述,豐富電影的情感內核。例如《無名之輩》中,落魄前刑警與女兒的親情、癱瘓妹妹與劫匪的愛情、妹妹對哥哥的關心等這些平凡的情感被多條故事線清晰地展現了出來,每一個人物都體現出豐富的心理層次,而這種從不同視角出發的情感表現也讓不同生活背景的觀眾群體能夠有所帶入,使之產生共鳴。
由于草根人物性格的不完美性,該類型喜劇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以及故事情節往往也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和巧合性,而連接這些巧合、增加故事懸念和趣味性、表現人物性格差異的最佳手段就是非線性敘事。草根文化電影由于成本有限,其在視覺聽覺上的效果可能很難超過投資巨大的商業大片,因此,該類型片的導演們另辟蹊徑,以特殊的敘事手法為草根文化電影在藝術表現上的獨特性添磚加瓦。
草根文化在新主流電影市場中掀起的熱潮是當下社會形態、群眾思想以及電影市場導向變化的重要體現,其是新時代的商業電影、主流電影。從創作起點來說,草根文化電影是符合大眾藝術審美、滿足普世文化并讓藝術重新回歸群眾生活的重要體現,因此,不同于傳統商業片,其更能帶給觀眾“代入感”。同時,草根文化電影的熱潮也體現出了中國新生代電影人對藝術和社會關系的探討,是電影人擔負起弘揚新時代核心價值觀的重要體現。因此,無論是從電影藝術深度發展還是從群眾社會意識塑造方面來看,其都有著非凡的價值。再者,草根文化所具有的多面性、不確定性和戲劇張力也為眾多電影人提供了實踐電影語言、探究人物心理和磨煉演技的土壤。對于草根文化的創作探究,不僅能以小成本獲得大回報,能在當下國際電影市場中另辟蹊徑,與外來文化相互抗爭,更能為我國電影創作者的創作生涯提供一條全新的道路,促進我國電影市場的進一步繁榮發展。